不是你吃人,便是人吃你。
邯郸已成了十八泥犁,成了这人间的修罗场。
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神明,神明到底会不会降罪?
若没有,为什么那些古时的君王总要献牲祭天,亦总要侧身克念,上答天谴。
阿磐听见谢玄嗤笑一声,“天谴?孤偏要胜天半子。”
她忍不住仰头望谢玄,那人,她一旁的魏王父,就那么长身玉立于高坛之上,就那么立在这一片吃人的火海之中,负手傲立,睥睨天下。
这玄金的大冕袍在火光里映出亮闪闪的颜色,那好看的眉眼全都是不屑,那冠上的玉珠稳稳垂着,连晃一晃都不曾。
他多强悍,也多稳啊。
她还看见小惠王的十二毓冕冠七零八碎地躺在地上,早被这杂沓的人荒马乱踩扁碾碎,那尊极贵极的毓珠也都滚得四下都是,但再没有一个活人来捡起了。
她想,终有一日,他必是魏国的王啊。
也许,他还终将成为这天下的王。
这天下也不知到底何时才能干戈载戢,休牛放马啊。
(出自晋·葛洪《抱朴子·释滞》:“今丧乱即平,休牛放马,烽燧灭影。”比喻天下太平,停止战争)
周遭的大火把高坛也烤得生了热,浓烟滚呛,呛得人咳了起来。
那人抬手将她拉在怀里,那已然温热的手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膛,继而那宽袍大袖掩住了她的口鼻。
掩了好啊,掩了口鼻,就不必被这浓呛惹得喘不过气来了。
生了热也好啊,那人寒疾,生了热就不必再受那寒疾之苦了。
阿磐紧紧偎在那人胸口,听着那人平稳有力的心跳。
她想,何必去想那么多,能在谢玄身边有这片刻的安稳,已然足矣。
也不知什么时候,这修罗场开始一片昏暗,不知是黑烟遮了日,还是黑云压了城。
忽而一声惊雷乍起,于这怀王三年四月二十的午后,下起了一场瓢泼大雨。
坛上甲士全都围成一处,高高地举起金盾,将她与谢玄二人护在盾下,也将这豆大的急雨挡在了外头。
惊天的雷,泼天的雨,很快就浇灭了这一城门的火。
那被浇灭之后的地方,不管是人,还是羊马,还是车驾,城门,全都成了炭,于熄火之处冒起了滚滚的黑烟。
火灭了,雨大了,人便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