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来,气序清和,白日时光迤逦渐长。
家家院中新榴初绽,攀枝探檐,似引霞作饰,美不胜收。而嫩柳翠枝亦从秦淮河岸漫至家户之中,雏燕羽翼初丰,在其中上下翻飞引朋作窝,这番春夏之景,最是怡人。
这近十日来,谢不为都在丹阳郡府中与赵克等官吏一道,安心准备夏忙公务,甚是辛劳,又因翌日便是休沐之日,赵克便做了主,今日让他们早早散了值。
丹阳郡府大小官吏便相约一同出游饮酒赏乐,不过,虽谢不为已与他们相熟,相处起来亦十分融洽,但对于饮酒一事,经上次吃的暗亏,谢不为自然轻易不会再碰,又怕到时扫了众人的兴,便推辞不去,直接回了谢府。
但今日谢府大门之外,却与往常有些许不同,竟停了一辆装饰甚为豪奢的犊车,比之谢府犊车还更有派头。
且一般来说,除尊者来访,是不会让人将车驾停在正门之外的莫非,今日有什么大人物到访谢府?
谢不为顿生好奇,匆匆下车之后,便亲自问了门吏,谁知门吏闻后,面上竟稍露诧异,“六郎不知今日女公子回府的事吗?”
谢不为一怔,随即竟呆立原地。
门吏口中的女公子,指的便是谢楷与诸葛珊的长女,亦是谢不为的亲姐姐,谢令仪。
与谢不为坎坷身世及狼藉名声不同的是,谢令仪自小便颇有才名,三岁时阅后即能诵千字文;七岁时随谢楷与宴,一吟柳絮诗,虽词藻不艳,但其灵气熠熠,遂得才女之称;十三岁时,叔父谢翊才出山为侍中,为人所轻,清谈宴上,虽谢翊驳倒众人,但仍有人不服,当时谢令仪正避于帘后,得闻不服之语,竟掀帘而出,发挥谢翊前议,使之不能不屈。
自此,谢令仪长诗赋、善清谈的才女之名,遍传魏朝上下,为世家女典范。
十五岁时,与琅琊王氏家主王盛次子王衡定亲,次年嫁做王家妇,后王盛出为江州刺史,王衡为临川内史,谢令仪便亦往江州而去,鲜返临阳,至今已有近十年光景。
而谢不为有此呆愣反应,倒不是因为他不知谢令仪此番难得回府的消息,而是在他想起谢令仪时,不知为何,心下竟隐隐作痛。
在回过神来之后,心中又莫名翻涌出一股难以遏制的冲动——他想要见谢令仪,很想很想。
他便不等阿北归车而返,提袍便奔往诸葛珊院中,果然,从李嬷嬷那里得知,此刻谢令仪正与诸葛珊在院中小园里叙话,而谢楷与谢席玉亦在此。
但在只需绕过面前一亭就可得见谢令仪之时,谢不为竟生情怯之意,踌躇许久,才缓缓而近。
在拂开亭边花枝后,谢不为一眼便看到了一身穿鹅黄外衫罗绿长袍的女子,正坐垂垂杨柳边,只露出了半边的侧脸,嘴角衔着一抹淡淡笑意,手中还执着一支柳条,漫玩长指之间,气质温雅,姿容如空谷幽兰,不以无人而不芳,单单坐在那里,便似一卷画。
不过,其眼尾竟泛着微红,眸
中水光莹莹(),显然是哭过的。
在意识到这点后(),谢不为本就怯却的脚步,竟如浇灌了泥石一般,再不能动分毫。
谢令仪身边坐着的便是诸葛珊,正在俯身带笑与谢令仪说些什么,在另一边的谢楷也正随着诸葛珊的话连连点头,面上是谢不为不曾见过的慈爱的笑。
而谢席玉便坐在谢令仪隔案对面,虽面容与往常那般清冷,亦不开口,但谢令仪显然并不介意,还时不时与谢席玉搭话,谢席玉只颔首以对,也能惹来谢令仪会心一笑。
此番四人在园中之景,其乐融融,谁人观之不道一句谢氏门庭合洽生辉。
若他此时前去,倒成了打搅。
谢楷与诸葛珊皆不告知他谢令仪回府的消息,也是怕他打扰他们一家人难得的相聚时光吧。
从他来此异世,即使再受谢楷与诸葛珊的不待见,因他也不将他们当成亲人,便从未有过这般在谢府中只觉自己是多余的丧气。
而他现在此窥探园中之景,竟又让他觉得自己如同路边乞儿一般,在十足可怜地期望他本不该拥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