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衣袍上一身的泥痕碎草相比,这条赤着的臂膀,竟衬出几分皎洁。
但玉昉还是畏惧。
令他最为畏惧的,并不是诸天神佛同诛,古今圣贤刀笔。
浊气是他躯壳,愁怨是他魂魄,即便魂飞魄散,最多是一身愁消。
他畏惧的,是将这香炉掀翻,案台踢倒,火焰燎灼帷幔,见着香火供奉的也有微生阕。
即便是用雨中水迹,花下沟壑,手上蜜痕,在最悄然无声之处,玉昉也不想谤自己的神祇。
玉昉缓了许久,勉强提起一点精神,想将魔册也一并招出,潦草写几句今日行迹。
可不知为何,他反复号令自己那本魔册,始终驱使不出。
玉昉一惊之下,再去催动腰间心魔令,竟也被一道无形屏障隔开。
玉昉几番催动,都成泥牛入海,他此刻彻底慌张起来,要从花中撑坐起身。
但玉昉竟然动弹不得。
他神志昏沉,手心冰凉,仿佛能听见自己腐朽躯壳中,正传来鼓擂一般的重重心音。
但他又极为耳聪目明——就在自己被无形之力压制时,远处遥遥响起枝叶婆娑之声。
竟有人分花拂柳,慢慢走了过来。
约莫一丈,或是更近,那人停了下来,极轻地同自己搭话:“小友上一回到访,好像还是七年前?”
那声音虽入了人耳,却不知为何,一如梦中弦音,忆不起曲调是清越或宛转。
“七年之前,怎么把灯笼遗漏在堂中了。你瞧,我替你带了过来。”
玉昉仰躺花中,圆睁双目,只看见有一串灯穗穿过遮眼的花枝,缓缓悬垂在了自己面前。
这穗子确实极像他上一趟提来的灯笼。他手持此灯,照亮山门,转过回廊,后来是好像是挂到了哪一处……
这一串灯笼穗子,隔断彼此望眼。
来人似是为了方便玉昉打量,顿了一顿,才提着宫灯缓缓向一旁挪开,连带着灯穗缓摆,渐渐让出方寸视线。
灯穗之后,是一条璎珞禁步,静静垂在银白色仙衣下袍。
玉昉目光渐渐向上,未等再看一瞬,已恍然惊醒,紧闭双眼,施展禁术,将身躯裂作一蓬黑雾,往四面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