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同样没料到东小庄竟会如此大度,他对身边人感叹说:“没白带他们出来。”
连原先附和乔掌柜说不带东小庄一道逃命的族人都感慨不已,甚至隐隐因为原来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感到羞愧。
东小庄没有多余的精力注意旁人,他们满心扑在王宝兴身上。
喝过药之后,王宝兴就开始发汗。
此时人们对待发烧,最最常用的是两个法子——要么捂出汗退烧,要么用浸湿的巾子敷在额头上起降温效果。
二伯娘采用的方法属于前者。
等到后半夜,王宝兴已经完全退烧,众人终于不复最初的担惊受怕。
王宝山家跟王宝兴家驻扎的地方紧挨着,木槿探个头就能看到旁边王宝兴的情形,见他已经安稳睡下自己才抱着孩子睡觉。
与此同时,雨越发大起来,竹筏里漏雨同样更加严重,木槿的头发已经被打湿许多,黏糊糊贴在头皮上,身上衣服同样泛潮。
然而她没有旁的法子,唯有把蓑衣罩在头上,尽量减少身体被淋湿的面积。
本以为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会彻夜难眠,但她却出乎意料得快速进入睡眠状态。
或许之前两天赶路消耗太多精力、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罢。
她浑浑噩噩进入梦乡,崇文等人却不敢睡,他们数十个年轻后生始终注意周遭的动静,生怕有个意外。
王长寿曾劝他们说不打紧,反正东小庄不曾带多少粮食:“该担心的是旁边那伙!”
王长寿朝织女镇驻扎的地方使了个眼色。
东小庄的粮食都被刘半仙收进了乾坤袋,每户人家手中顶多剩下半袋粮食,压根没到吸引旁人来打劫的地步。
可长久的颠沛流离让大家充满忧患意识,他们着实不敢全睡过去,商量一番依旧决定留十来个人守夜。
崇文对王长寿说道:“九爷爷,你先歇着去吧,夜里若没有人守着,我心里总觉得发虚,等大伙明天醒来,我们就下去补觉。”
王长寿不曾继续坚持,此时把小命保住最要紧。
一夜平安无事,但织女镇生病的老人却没了。
儿女们悄悄寻了个地界将亲人给埋葬,喝完药尚且没有撑下来,只能说命不济,他们连追悔都不晓得该如何追悔。
雨终于停了,王宝兴虚弱地坐在石头上盯着给亲人处理后事的人家。
若非他命大,今日被埋葬的人里头或许要多他一个。
王宝兴烧得神志不清,只隐约记得被喂了些草药,那时候他甚至想同他们说别浪费药材了,但嘴巴仿佛被缝上,死活说不出话来。
王宝兴深深叹了口气,刚从鬼门关被拉回来的他不晓得自己究竟还有多久的活头,罢了,过一天算一日,若没看见族人们从洪水里活下来,他死都不会瞑目。
他想瞧瞧山下的水有多深了,却总觉得没力气走动,便吩咐旁边的木槿:“五丫头,你去瞅瞅底下的水。”
此时的王宝兴孤零零坐在石头上,二伯娘照看了他整夜、崇远亦与崇文等人值夜,除却孙子孙女,家里其余人皆忙着补觉。
木槿二话不说便往前走,寻了个视野好的地方向下看。
一夜过去水位暴涨,水已经漫到了半山腰,山下原本的农田村庄皆消失不见,全部蜕变成河湖。
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永远不会想到被水淹没的地方曾经有多么热闹、曾经承载了多少人的希望与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