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呼唤那样遥远,却又那样清晰,让他几乎产生一种熟悉的错觉。
他记起十三岁那年昏暗阴冷的山洞之中,有个小姑娘也曾唤他萧阿鲲。
他觉得又渴又冷,但有什么东西渐渐温暖了他,他贪婪地想要留住那抹温度,却有冰凉的东西落下来。
他怔了怔。
原来,也会有人为他而哭泣,为他而伤心。
腿部剧烈的疼痛让他从梦境中抽离出来,冷汗在额间沁出,他睁开双眼,黄昏朦胧的霞光下,眼前的场景渐渐清晰,眼前的人也渐渐与梦境中的那个小姑娘重合。
少女上了红妆,高髻华贵,新嫁娘的装扮令她看起来如牡丹娇艳,眉若远山,杏眼莹润,眼尾那颗浅浅的泪痣衬着微红的眼睑,平添几分脆弱,白嫩的面颊尚有泪痕,显然才哭过。
萧北冥定定看着她,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太过澄澈,以至于他能从中看见狼狈的自己。
那件燕京绣娘花费了半月连夜赶制的精美嫁衣,丝毫没有遮住她的风华,反而让人忍不住将目光停驻在她娇美的面颊上。
世间没有女子不期冀一场完美的婚仪,可她没有新郎亲迎,独自一人成了三礼,日后,或许也会因为这场婚事惹人非议。
而他,或许永远无法站立,无法给她一个丈夫应有的庇佑与疼宠。
萧北冥的指尖动了动,想要替她抚去面上的泪珠,最后却终究没有伸手,他垂下头,紧紧闭上眼,毫无血色的薄唇轻启,“对不起。若是有一日你想要离开……”
宜锦的目光落在他因疼痛笼起的眉峰上,视线渐渐模糊,她截住他的话,“你早就写好了和离书对吗?我离开后,你会开心吗?你……你讨厌我,对吗?”
“那为何要亲自绘了图样叫绣娘制嫁衣?喜房中的布置算什么?你给的那些商铺田产又算什么?是你燕王府财大气粗,待每个女子都这样吗?”
萧北冥锦被下的手渐渐握紧,他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一颗心骤然缩紧,像是被人捏住了心脏。
不是的。
他不是待每一个女子都这样。
从十三岁那年的生死相守,到之后的重逢,一直以来,都只有她像是一束光照在他心上,没有让他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宜锦将手中那封碍眼的和离书在他眼前扬了扬,纸张碎裂的声音从她手中传来,一下又一下,她似是用了最大的力气。
宣纸成了无数张裂片,纷纷扬扬,在夕照昏黄的光影下飘飘摇摇,坠落地面。
她的眼睛红得像兔子,说话也有哽咽之音,“萧阿鲲,那日大殿之上,我既应了这门婚事,便从来没有想过退路。我知道,或许这条路会很艰难,可是我仍旧努力地走到了你面前。”
“我知道你的顾虑,更知道你从来不是个自私的人,可是萧阿鲲,你可不可以自私一回,别放开我的手?”
少女低垂着脸,长而翘的鸦睫被泪水浸湿,她咬了咬花瓣似的唇,抽噎道:“我……我愿意嫁给你,不是因为你的身份地位,更不是因为圣上的旨意,只是因为,我心悦于你……”
她十分紧张,绞紧自己的手指,抬头看向那双深沉的眼眸,旋即又闭上眼睛,像是豁出去了一般,俯身轻轻在他唇畔落下一吻。
萧北冥只感觉到唇畔落下一个温暖又芬芳的软物,他的心跳得极快,明明是被“轻薄”的那一个,他却丝毫没有生出任何反感。
反而有些……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