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讲了皇帝借宋今请神的名义,暂时不想立太子的事情。
章玉碗说完,才发现陆惟的表情很是微妙。
“你想到了什么?”
陆惟道:“自从博阳公主给我父亲说了柔然刺客的事情之后,这两天我顺便把博阳公主身边都查了一下,发现她有一个近侍,名叫岑庭,博阳公主无论去哪都带着此人,二人形影不离,出双入对,外面很有些传言,是关于他们俩关系的。”
公主离宫建府,有宫里内宦随侍是很正常的,像章玉碗这样的才是特例,因为她当年和亲柔然,身边没有带内宦,都是宫女和侍卫。
而内宦往往面相阴柔,比起正常男子更愿意曲意逢迎,博阳公主风流多情,既是与陆敏都有暧昧,再加个岑庭也不奇怪。
“这个岑庭,从前在宫里时,认过一个干爹,人称岑少监。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数珍宴上,曾抓住一个绛袍内宦,此人招认,是干爹陈内侍派他过来的,但实际上,宫中数得上号的内官我都查过,并没有一个姓陈的,即便有,也都是没什么资历的小人物。”
章玉碗听得很认真,及至此处,心头一动。
“你的意思,是我们一开始就听错了,他口中的‘陈内侍’,实则是‘岑内侍’?”
当时周身混乱不堪,绛袍内宦又生死关头,惊吓过度,他口音含糊,或者公主听错,都是有可能的。
陆惟点点头:“如果是这样,整件事就都联系起来了。假设这个岑少监负责与数珍会勾连,又暗中与柔然人接洽,岑少监的干儿子岑庭得知风声,无意间透露给博阳公主,博阳公主又和我父亲说了。所以那些柔然人能在长安藏身,肯定有内宦的协助,这个岑少监,必是个从中串联,举足轻重的角色。”
“但是,”他话锋一转,“既然陛下承认宋今能请鬼神,还借先帝之口来延缓立太子,那宋今对他来说肯定还有用,即便最后查到岑少监那里,我们可能也无法扳倒宋今。”
毕竟皇帝总不能前脚刚用了宋今,后脚就把这个“能跟
()鬼神沟通”的长秋令给杀了。
“不要紧,走一步看一步,眼下先将那个刺客捉住再说。我猜他们这次,也许是擅自行动,毕竟我眼下死了,对宋今没有任何助益,还可能会引火烧身。若是能让刺客跟宋今狗咬狗,也是不错的。”
受了伤的章玉碗,语速很慢,她说完这番话,额头立时沁出一层薄薄的汗。
陆惟见状,自然而然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为她拭去汗珠。
却见公主喘过这口气,还有话继续说。
“陛下,果真像你说的,聪明却多疑,他先杀赵群玉,后延立太子,每一步凶险又恰到好处拿捏众人心思,将平衡术玩得炉火纯青,可是……咳咳,阿父曾说过,以权谋治国,终落了下乘,为人若是怀揣险恶私心,至坏不过害人害己,但治国不走大道,却会累及万千生灵。”
“我明白你的意思。”
陆惟竟似早知她会说出这番话,嘴角露出浅浅笑意,
“眼下是乱中有稳,陛下既能暂时维持这根丝线而不令各方妄动,我们静观其变就是。”
他又看了一眼刻漏。
将近丑正二刻。
“殿下,臣该走了。”
不知怎么的,进来之前纷扰繁乱的心绪,在经过这片刻的交谈之后,反倒变得一片平和。
他的内心宛若天地宁静,月色温柔。
陆惟亲眼看着公主抵挡不住疲惫,沉沉睡去,又亲手为她掖好被子,这才起身悄然离去。
待他踏出公主府,再回望灯火昏暗的正院,心中竟生出些许眷恋,仿佛身体被温柔乡沉沉拥住,不愿离开,直到夜风吹来,面上冰凉,他那仅存的一点温柔神色被彻底抹去,心中恢复冷静与缜密时,陆惟这才上马,一路往来时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