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杨奕的神色晦暗了些许,可嘴角仍旧是挂着那抹勉强的笑,他道:“国公爷,你是好人,我同你说我和阿兄的故事吧。”
“国公爷应当也调查过,我家里从前穷得揭不开锅来。但其实不然,在祖上,我们也曾富过一段时日的,有田,有闲钱,只是后来,交不上税了,田便被贱卖了,成了佃户,这日子便也越过越穷。阿兄过几年的富裕日子,也读过几年的书,而且嘛,便没这么好运了。”
“国公爷可曾知道,穷人家的父母,最喜欢的事情是什么?”
“是什么?”杜呈问道。
“是望子成龙,是望女成凤。我的父母啊,总觉着我的阿兄读过几年书,是远近闻名的聪明孩子,他们想,若他继续读下去,是不是将来能有一日参加科考,成了举人老爷呢?他们想着想着,有时候还会笑出声来,觉着人生都能有了指望。他们商量了一夜,决定还是让我阿兄继续读书,继续读下去。”
那个时候的杨奕也才不过几岁,但已经知晓世事了,别的不说,单单最直观的一点的就是,杨平继续读书了,那么他们一家人便永远都吃不饱饭了,而且,杨奕也要背着锄头下地,供杨平读书。
“怨恨吗?兄弟俩人一个在地里头干活,而另外一个坐在学堂里头读书。”杨奕自问自答道:“或许吧,从前怨过,但后来也不怨了。”
虽说众人眼中,杨平已经算是天资聪颖,但只有杨平知道,他的这个弟弟有多厉害。
若说杨平好歹还上过几年的学,但杨奕呢,从开始启蒙的年纪,家里刚好就没了钱,可谓是倒霉至极,即便是后来懂得些什么,最多也是从杨平那处得知。
但不知怎地,他就是出口成章,就是什么字都认识,杨平时常调笑,杨奕是上辈子投胎的时候孟婆汤没有喝干净。
杨平曾对杨奕说,让他去读书吧,他天生就是读书的料。
但是,杨奕不肯,杨平后来便去同他父母说,说他的弟弟才是将来的举人老爷。
但是所有人都觉得杨平是在胡闹,不过是因为疼爱弟弟而做了谎。
若是叫杨奕去读书,去科举,他们这辈子也就没了指望。
杨奕道:“夏天的草屋又热又闷,十分难熬,冬天的草屋四处漏风,一到雨天,便到处漏水,那个时候,我时常在想,这日子,可真难熬啊。但是,我想,在难熬,阿兄也在。天热得我睡不着觉,他便为我扇风,待我睡着了之后,他再睡,冬日天冷得我想要去死的时候,他便死死地把我搂着,我便也不觉得冷了。”
“国公爷,你晓得吗?我的阿兄真好,真的太好了啊。他知晓我爱读书,便背着爹娘,悄悄带我上学堂,知晓我爱吃饭,每日都要省着吃食喂到我的嘴巴里头,但是还是不够啊,还是饿啊。”
“算啦,饿便饿点吧。我饿,可是阿兄更饿啊。我被他抱在怀里头的时候,能听到他的肚子都在打雷,吵
得我不行,也心疼得我不行啊。”
“我想着,阿兄这样聪明,待他上了京城之后,总会好的,以后,我们总会好的。”
“太可笑啦,实在太可笑啦!从前我也总觉得我的爹娘总喜欢去幻想那些根本还不曾发生的事情,为自己编制一场美妙的梦境,是何其愚钝。可是阿兄走后,我竟也同他们一样了,我时时在想,待阿兄高中,待他衣锦还乡,日子就好起来了,我的阿兄是举人老爷,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聚在一起。这样想着,一切的一切,好像就没有这样难以忍受了。”
“但老天爷真坏,事与愿违,徒乱人意。”
“而美梦终究只是美梦,幻想也只是幻想。”
杨奕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不可忍耐的事情,眼神都变得苦痛了几分起来,这么多年过去,就连害了杨平的凶手他都一个没放过,可是他还是释怀不了。
他道:“梦境被人打碎,所有的苦痛便被成千上百倍放大。”
杜呈觉得,后面的话,若杨奕再说去,便不是他能承受的了,可是到了这里,他已经迫切想要知道,后来到底发生什么,他问道:“绍文后来究竟发生了何事啊。”
杨奕没有再遮掩,他直接道:“可曾记得他是何时失踪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