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根手筋脚筋而已,和她的安危相比,确实算不得什么。
兰濯烧了十来桶热水,把阿花摁在澡盆里搓洗。她刚经历一场变故,神色恹恹,歪在浴桶里不说话。兰濯手提澡巾问她:“后悔了?”
阿花摇头:“不后悔。”
兰濯就不再问,直到洗漱停当,两个一头躺下,阿花才幽幽地说:“我觉得他们好可怜。”
“怎么个可怜法?”
“他们宁愿相信坑害他们的蜈蚣,也不愿相信我。今日蜈蚣死了,李家庄暂时安宁。倘若日后再来个蚯蚓蜘蛛犯上作乱,他们一样会被欺骗,永远不会真正看清。”
兰濯专心听她说话,语气难得柔和:“你要知道,凡人和我们,乃至于瞎子,都是很不一样的。他们没有法力,只相信眼前看到的风景,耳边听到的声音,手中握得住的东西。所以他们大多卑鄙、贪婪、短视。他们看不见你的善良勇敢,读不懂你的赤诚用心。在他们眼里,你什么都没给他们,你就是坏人。”
阿花举一反叁:“蜈蚣妖道给他们粮食药材,还能止住天灾,所以蜈蚣就是好人了?”她有些无奈,“怎么能这么想呢!”
“是啊,怎么能这么想呢。”白狐轻柔地附和,“所以他们听不懂你的劝告。世间万物,都在因与果内循环往复。我们种下因的种子,就收获对应的结果。他们贪婪愚昧,不曾自省反思,就收获人丁凋零、穷困潦倒的恶果。你想点醒他们,却不知因的种子早已埋下。天道无情,你干涉因果循环,也为此吃到苦果。”
阿花扁扁嘴巴,小声说:“善良好难啊。”
“是啊。”兰濯并不否认,“所以你很好。”
“可我想做的事,还是没能做到。”阿花有点伤心,“我能救玉娘一时,不能救她一世。他们不能一直愚昧无知,被人蒙骗。”
白狐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有没有试过,把小草连根拔起,移栽到另一个地方?”
“有啊。”阿花说,“有的能活,大多数枯死了。”
“你有济世渡人之心,你想成为拔起小草的那只手,改变他们的方向。但你毕竟只是个小老虎。在我们青丘,五百岁还是牙都没出齐的年纪。”
白狐被她拍了一下,居然好脾气笑了笑,继续道:“改变他人命运的代价,未必是你负担得起的。譬如把小草从原地拔走,未必能再找到另一方适宜它的水土。以你的年龄,能有这般心性手段,比你同龄的妖族伙伴优秀太多。你替春娘手刃仇人,使她们姐妹消散怨气重入轮回,暗中保护玉娘免于奸杀,这就已经足够了,莫要为难自己。说破大天,你还是个满地滚着玩儿的小毛团,拯救苍生的大事,等你长大也不迟。”
阿花十分感动,拍了他一爪子:“你才小毛团,你才满地滚。”说完发觉火力不够,施施然伸手,“尾巴,摸摸。”
兰濯拍掉她的手:“不给,睡觉。”
阿花得寸进尺,恬不知耻地假哭:“呜呜呜……我好可怜,我只是喜欢毛茸茸,我有什么错。你有五条尾巴,连尾巴尖尖也不给我摸一摸……呜呜呜,我连老蜈蚣都砍死了居然连尾巴都摸不上一把……”
兰濯等她嗷嗷地哭完,才说:“哭完了?睡觉。”
阿花翻脸比翻书快,立刻收起呜咽偃旗息鼓:“你好残忍,明天我就变成一只无情的老虎,剪秃你的尾巴。”
她转过身,送给他一个冷酷的后背。片刻之后,身后传来隐约动静。她以为兰濯护尾心切,定然防她半夜偷剪尾巴毛。不料背后一暖,却是他悄悄贴上来。
她美滋滋睡在他怀里,变成了一只快乐的老虎。
阿花第二日起来才找到楚寂,他面容有些疲倦,神色却还好。
她欢快地冲过去,蹦蹦跳跳往他怀里扑。楚寂数着脚步声,熟练地张开双手接住她,低声笑道:“乖乖,今天醒得这么早。”
“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找我睡觉!我都想你了。”阿花挂在他身上,大张旗鼓兴师问罪,“我想你想得天刚亮就醒了,比鸡叫还早。”
楚寂抱她往自己房里走,阿花兀自趴在他肩上,黏糊糊地抱怨:“我做梦,梦见你说我是蛤蟆,然后我就可伤心可伤心了,哭出来的都是蛤蟆眼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