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稳说是,携如约行了礼,仍旧照着来时的路,从玄武门出了宫。
一路上如约都没有说话,只是挑着灯笼,木木地往前行走。
杨稳觉得不对劲,追问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在永寿宫挨数落了。如约只顾盯着脚尖出神,他不见她回话,以为她不愿意提及,不想半晌她突兀地蹦出来一句,“我刚才见到那人了。”
杨稳一惊,知道她说的“那人”是谁,忙问:“在永寿宫见到的么?没有惹他留意吧?”
如约垂首道:“出了永寿宫,在螽斯门前遇上的。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惹他留意,说了几句话才散的。”
杨稳方才明白她一路缄默的缘由,想必现在五内俱焚,正撕扯煎熬。
他该说些什么安慰她呢,其实说什么都没有用,她的痛苦他都知道。茫然一步步走着,仿佛行尸走肉,有几次她脚下趔趄,险些摔倒。他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了,就这么架着她,把她带回了内官监。
让火者交了差事退下,值房里只剩他们俩,他并未离开,料她一定有话要同他说,便静静等着。
如约到这时才缓和了些,红着眼眶喃喃:“明明站得这么近,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想杀了他,可我没有刀……我日思夜想步步筹谋,为什么这种关头不做好准备,我悔死了,我太无能了。”
她自责,万般不理解自己的疏忽,杨稳却可以清醒地告诉她,“谁也没料到,头一回进宫就能见上。宫里守备森严,武将进宫都得解下佩刀,你要是身怀利器,万一被查出来,还没进大内,命就没了。”
“可我错失了这么好的机会,下回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颧骨发红,人也忍不住颤抖,杨稳却说不着急,“继续等着,进一百回宫,总会有一次机会。那时候你做好了准备,但凡行事,就一定万无一失。现在还没到时候,仓促起事,除了自寻死路,不会有更好的结果。”
如约靠着高柜,那柜角顶得背心生疼。最终灰心丧气滑下来,滑坐在地上,双臂抱住膝头,把眼泪埋进了臂弯里。
杨稳愁苦地望着她,见她难以自拔,便蹲下来拍了拍她的后背,“咱们筹划的事,说给人听,必定都以为我们疯了。正因为太难太难,你要多给自己一些时间,才能不因莽撞而后悔。我进宫几次,远远也见过那人,当时心境和你是一样的,恨自己太没用,为什么不能让他偿命。可事后冷静下来细想,刀锋应当藏于暗处,才让人防不胜防。你要是见天明晃晃想杀人,那些厂卫不都成了摆设吗。人说双拳难敌四掌,咱们是两个人应付千军万马,就算有错漏,也不该责怪自己。”
如约听他劝解,总算平了心气儿,只是觉得羞愧,“我先前见了他,不知怎么,心里又恨又怕……我怎么能怕呢,怎么能这么窝囊!”
杨稳却不觉得有什么可责难,“因恨生愁,因恨生怖。你我都是肉体凡胎,一时彷徨了,没什么了不得。你也不必自苦,赶紧打起精神来,针工局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别叫人看出端倪。”
如约有些不好意思了,擦了擦脸道:“我今儿糊涂,在你跟前现了眼,你别笑话我。”
杨稳和声道:“哪里的话,我要是笑话你,还能同你说这么多吗。”
原想搀她起身,可伸到半路的手又缩了回来。脚下退后半步,把桌上的册子抱进了怀里,好言道:“快要人定了,回去歇着吧!明儿年三十,司礼监忙得很,未必能见上,我先给你拜个早年,愿姑娘来年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如约忙向他回礼,一来一往拜上了年。
刚才的遗憾深埋进心里,再相视,各自都赧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