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娘娘觉得这淑妃是个缺心眼,“恪嫔恪嫔……你唯恐大家不知道我降了等子,位份比你低,有意地恶心我?万岁爷怎么回事,我怎么知道,看见人多头晕不成吗?与其在这里琢磨这些糊涂问题,不如各自散开,各自找吃食。”
她快人快语,说完就伸手让人搀起来,拍拍屁股,带着身边的人走了。
往智珠殿去,一路上都不痛快,喋喋抱怨着:“早知道这样,今儿才不来呢,害我流了这些汗,还饿得前胸贴后背。”
绘云道:“万岁爷龙颜不悦,八成是先头和太后闹了个不欢而散,余怒还未消。”
如约更务实,“娘娘饿着不是办法,奴婢想辙给您找些吃的。我看西边廊下有铜茶炊,奴婢去瞧瞧有没有擂茶,给娘娘端一盏回来,先垫吧垫吧。”
金娘娘安顿在了高台殿里,临窗坐着,揉揉肚子扭头吩咐绘云:“你也去,瞧瞧有没有像样的点心……真是的,没同万岁爷说上几句话,平白还受了淑妃的鸟气,真够倒霉的。”
绘云忙说是,和如约一起下了台阶,绕过殿角上西廊,那儿燃着为宫里贵人们预备的炉子。一个利落的太监不时往炉膛里添煤,炉子上供着一只锃光瓦亮的大铜吊,里头温着醇厚的奶茶,还没到跟前,就能闻见扑鼻的香气。
如约上前询问,有没有茶食,那太监仰脸说:“没有擂茶,但有几样小点心。这牛乳茶吃口也好,我再给姑娘装一袋炒米,泡进茶汤里,虽简陋却管饱,扛过半天不在话下。”
敢情他以为她们是给自己讨吃的,如约笑道:“谢谢您体恤,您误会了,我们是给娘娘预备小食……”
可话没说完,就被绘云打断了。她最瞧不上她那种对谁都温存的样子,由里至外透着假。她更愿意单刀直入,和这些太监有什么可费口舌的,便道:“娘娘用的东西,糊弄不得。有好的都拿出来,过了今儿,下回也没有伺候的时候了。”
她张狂,引来茶炊太监的白眼,有好的也不愿意拿出来。随手一揭,指了指蒸屉里几样糕点,“就这些,瞧着挑吧。”
绘云基本都瞧不上眼,实在没有挑拣的余地,只好取了一叠水晶饺、一笼沙馅小馒头,搁在了托盘里。
如约原本想着,牛乳茶配上炒米,倒也不算坏。正想和他讨要,不料这太监朝她笑了笑,“我看姑娘面善,像哪儿见过似的,为人也温和,实可以结交。你瞧瞧,我这儿有绿豆棋子面,拿鲜鱼汤煮出来的,你要不要?”
如约忙说要的,“那就谢谢师父了,回去好向娘娘交差。”
茶炊太监摆摆手,“好说。”起身拿了碗盏来,给她仔细盛上,小心翼翼交到她手里。
绘云暗暗撇了下嘴,心道真是下等宫人出身,和这些不入流的太监能说到一处去。自己是看不起这些人的,却又嫉恨她招人善待的好运气。自打这魏如约进了永寿宫,着实让她体会到很多以前从未体会过的复杂情绪,对她的厌恶,也顺着点点滴滴与日俱增。
“快走吧。”她按捺住不耐烦,蹙着眉转过了身。
如约端着别红的小茶盘,仍旧照原路返回。拾阶而上,这高台殿倒是名副其实的,数了数,共有二十八极台阶,须得保证手里的碗盏不倾倒,不能洒出一点汤汁来。
上了平台,再顺廊庑往正殿去,原本走得好好的,忽然被人从背后猛推了一把。她没有防备,人往前一踉跄,手里的棋子面飞了出去,笔直地泼了拐过殿角的人满怀。
凑热闹的脑袋,慢慢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她看清了被汤面玷污的狰狞龙首,听见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顿时天都矮了下来。
那双有力的手,倒是稳稳接住了她,避免了她更多的无理冒犯。她不用查看对方的表情,飞快跪了下来,扣着砖缝以头杵地,“奴婢死罪,请皇上饶恕。”
要是料得没错,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结局无非是被人拖下去,活活杖毙在阶前,带着没有完成的复仇大业,含恨去和她的爹娘团聚。然而人生总有转折,尘埃落定的命运说不定就急转直下,有了一线生机。
本该震怒的皇帝,竟然破天荒地没有发作。视线扫了扫她身后的人,蹙眉冷嘲:“朕就知道,早晚有这一遭。”
如约愈发匍匐下去,“求皇上恕罪,奴婢会针线,奴婢给皇上做新袍子,以袍抵命。”
这倒是个新鲜的说法,“以袍抵命?你的命这么值钱?”
如约压住了澎湃的心潮,颤声道:“奴婢卑贱,奴婢的命,连龙袍上一根金线都抵不上。只求万岁爷宽宏,赏奴婢一个活命的机会,奴婢自当尽己所能报效主子,还万岁爷一个说法。”
这时金娘娘闻讯赶来了,见皇帝弄得满身汤汁,顿时头都晕了,气急败坏地责骂如约:“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冲撞了万岁爷,你该当死罪!”一面又来向皇帝说情,“万岁爷,这丫头才入大内不久,臣妾没有调理好她,全是臣妾的罪过。今儿过节,她虽扰了万岁爷雅兴,但求万岁爷不要动怒,就算成全臣妾的体面了。”
皇帝淡淡看了她一眼,“朕以为你一来,会下令把她乱棍打死,给朕消气呢。”
金娘娘脸上发僵,知道皇帝是在隐射她上回打死宫女的事。越是这么说,她越得保全这个,也好在皇帝面前扭转些偏见。于是鲜少护短的金娘娘,破天荒地央求起了皇帝,“臣妾要是打死了她,叫人说臣妾绝情还是小事,拖累了万岁爷,让人误会万岁爷苛刻,那臣妾的罪过就大了。”
皇帝垂眼看了看跪地不起的人,容她活命,给她留了施为的空间,但愿不是个没用的庸才。只不过这碗汤尽数献祭在他身上,弄得衣裳鞋袜尽湿,不能再耽搁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