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到了春六月,下过几场雨,终于天朗气清,连空气都明朗起来。
自念只觉自己在院中关得太久,想出去逛一逛。楼氏不肯:“你身子不好,又走不得多远。这马蹄巷弯弯绕绕,费神。”
自念道:“我又不是那笼子里的鸟。该出去时我也得出去,总不见得,一辈子我就守在这里。”他说得算是客气,没说楼氏“软禁”或是“囚禁”他。
母亲对阿珩的自由甚少干涉,但对自念非常在意,仿佛他是一见光就死的什么品种。从前春莹没来的时候,楼氏出门时甚至将自念锁在屋子里。
见自念动气,楼氏也不好太强硬,只道:“你要出去时,也不是不行,我带你去佛寺逛一逛,也好求一求你身体康健。”
自念听了,只得点头。
次日楼氏果真带着自念出门来,二人在拈花寺礼佛观赏。楼氏拜了又拜,十足虔诚。自念四处游览观看,倒也心情舒爽,只是身子虚弱,走不几步,就坐在一处休息起来。
自念正无聊着,一转身见拈花寺外大榆树底下有个测字的,一时兴起,他便凑过去。
那人须发尚青,看着还不足三十。见自念来,上下一打量,问:“一两银子一个字,怎么,你要测吗?”他大概觉得自念是个孩子,所以不大重视。
自念笑拿出一两的银子来,却并不给他,故意地要测一测他的本事:“一两银子一个字,也不算便宜。你这招牌上写不开口就知姓氏,若你猜中我的姓氏,这一两银子归你。”
那先生哈哈一笑:“我说你姓李,你若不承认,我岂不是亏了口舌。你若测字,就交这一两银子来测,若是来寻我的晦气,可尽早离去吧。”
自念囿于病体许久,见这先生与他赌气,他倒是觉得有趣,因而款款坐下来,将一两银放在他的桌上,持笔写下一个“珏”字。
先生收了银子,胸有成竹笑意吟吟问:“测什么?”
自念想了想:“测青云之志。”
那先生掐着指头算了算,笑道:“一王一玉。王者,主运,贵不可言;玉者,主命,多磋磨,恐有摔落。贵人来测青云之志,依我看,不能走仕途。”
自念哼笑道:“不走仕途,怎么上青云?”
那人笑眯眯道:“那是第二个的问题。须另外一两银子才行。”
念伽从袖子中拿出一两银子,却并不给他:“好歹你该说出个头绪来,我才好给你。若说得好,十两我也是有的。”
忽然一阵风过,树上忽然飘下来一枚小小的榆树叶子,遮住了玉字的点。那先生一拍手,道:“瞧,天有兆,二王并立。看来,贵人必有个兄弟姐妹——或者双生也说不定——汝二人之命运,捆绑在一起。”
自念本不信他这些,谁曾想他竟真猜出自己的事情来,霎时间变了脸色。那人见自念变色,笑呵呵道:“一两银子,你可服气?”
自念也是少于世俗,将那一两银子拿出来,呆愣愣就要递过去。谁知楼氏忽地奔来,将银钱拿走,骂道:
“你这挨刀子的神棍,好大的胆子来骗我的儿子!”一面拉着自念走,一面又对自念道:“你个傻子,听他说些什么鬼话,什么王不王,双不双的。他是个骗子,他家几口人都在拈花寺周围窜着,专门打听人家的私事,然后再骗人家来测这什么字。你还真信他的!”
那人依然笑呵呵,将纸上那枚榆树叶拿起来,递给自念:“小友,小小草木之叶,藏住了玉之光辉。但你别急,总会有风来的。”
楼氏一手将那叶片打落,拉着自念就回去了。
自念少于世俗。拈花寺那测字先生的话,总是萦绕在自念耳边。他觉得,那先生并非是测出了他的字,而是看破了他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