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陆云朝会把字据单独拿出来交给皇帝,是因为他发现那个木盒的表面十分粗糙,其上还有破损之处,拿在手中很容易被木刺划破皮肤。
陆云朝悲哀地想,如果这也是被人算计好的,那儿臣的心意可真是人尽皆知,只有您还在怀疑。
皇帝从来没觉得陆云朝蠢,他只觉得陆云朝心思太多,就是太多了才令人不安,令人忍不住怀疑。
“朕知道你心思缜密,精于谋算,可他们都是你的亲兄弟,你非要将他们赶尽杀绝才肯罢休吗?”
“是啊,父皇,不然呢?等着他们来杀我吗?如果一定有人要死,那就让他们死。”
在皇帝的质问中,陆云朝不管不顾地将夹杂着怨恨与委屈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这还是陆云朝第一次当着皇帝的面直白地说出恶毒的话。
皇帝整个人都怔住了,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过了许久,皇帝才回过神来,痛心疾首道:“原来你一直这般冷血,只顾你自己,难怪当年你能眼睁睁看着你母亲受辱,被杀害,而无动于衷。”
皇帝情绪激动,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着,面目狰狞。
而陆云朝只觉得终日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落下了。
他明白了,从始至终,皇帝真正在意的就只有这一件事。
“父皇,您何必要自欺欺人呢?您跟儿臣说,您喝了隐年的毒酒,在梦中看见母亲死的时候,儿臣也在母亲身边,可儿臣真的不信,这世上能有什么灵丹妙药,能让您看见您不知道的真相。”
“您看见的都是您心中所想,其实十几年来,您一直都怀疑那晚儿臣就在那间屋子里吧,但是您又不敢问儿臣,因为您害怕知道真相。”
“您那么爱母亲,您怕真相会让您想杀了儿臣,可儿臣是您和母亲唯一的孩子,您又怎么可能舍得呢?”
从皇帝告诉陆云朝梦境之事后,陆云朝才逐渐想明白皇帝对他的爱与苛责源自何处。
他曾经自以为隐秘的伤口,原来贯穿了他整个人生。
皇帝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看见他包裹在血肉之下的本质,“你怎么能这样平静地说出这些话,难道你对你母亲真的没有一点感情吗?”
陆云朝想起那段黑暗的日子,在沈翊梅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每日都噩梦缠身,惨叫、鲜血、眼泪、黑夜、暴风雨,那晚的一切都在梦中以无比扭曲、骇人的形象重复、重复……
他每日流着泪醒来,别人只以为他是伤心于失去母亲。
可他体会到的却远比那要惨烈许多,自责、悔恨、心痛,宁愿受到伤害的人是自己,宁愿死掉的人是自己。
那时,他无数次想过,像他的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活着。
可是,当他看到父亲因为母亲的离世而悲痛欲绝,当他被父亲抱在怀里,听到向来威严的父亲泣不成声地哀鸣:为何丢下我……
他想,他该活着来偿还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