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离他远点吧。”
——“你忘了我们来太平是干什么的了吗?”
八月份的秋老虎,不比夏天凉快到哪里去,好在这种狂热的气候不会持续太久,像是月经一样——总归会在适当的时候收尾,周期性撤退,万事万物总是会这样,可对郭发的狂热,却违背常理,齐玉露觉得这场熊熊的火要烧上很久,简直能烧上一辈子,不死不休。
被爽约的挫败并没有就此让齐玉露颓废,她的斗志反而越挫越勇了。
午后,她走在城南的花鸟鱼虫市场里,人们管这里叫大世界,今天周末,人格外地多,挨挨挤挤。
齐玉露喜欢在这种地方流连,即便往往什么都不买。
郭发停下来,买了几尾金鱼,一半蝶尾,一半珍珠,在隔壁的花草摊位,齐玉露也停下来,买了一盆洋桔梗。
郭发似乎心情很好,擎着装满清水的塑料袋,单手推着车,还吹着口哨,是伍佰的《白鸽》。
她在离他米之遥的地方缓缓跟随,不知道为什么,阳光落在他身上有种洒脱的感觉。
街边零星有几个俄罗斯来的洋乞丐,往往演奏着动听的西洋乐器,有的是圆号,有的是萨克斯,有的是手风琴,这些洋玩意儿的加持,让他们身上少了凄楚,多了几分浪漫,在齐玉露眼里,这些人是驻扎在街头的流浪艺术家,如果可以,她也想做这一行。
老瓦连京唱着前苏联的歌儿:“离别的时刻已来临你不安地直视着我的眼睛
我捕捉着故乡的气息而远方降下了雷雨
雾状的蓝色气流在颤动担忧的神色涌现在鬓边
再见了,父亲的土地请你把我们记起
再见了,亲爱的目光我们无人会怯阵离去……”
他幽幽拉动手风琴,身畔偎着一条老黄狗,毛发虬结,不成样子,它也是这条街上的老面孔了,据说已经十几岁了,又老又凶,慵懒地蜷缩在瓦连京的大头皮鞋上。
齐玉露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与生俱来的神奇力量,她从来不怕这种凶悍的动物,甚至有靠近的冲动。多年以前,她曾不要命地尝试摸一只走丢了的东北虎,并且奇迹般地得手了。漫天的冰雪中,她亲手喂那只饥寒的虎吃了很大一块肉,人和兽,都很满足。从那以后,她觉得生灵之中,并不存在所谓的“不可接近”。
她从钱包里拿出十元钱,扔进瓦连京身前的礼帽里,里面钱两稀疏,只有可怜的几个硬币。
“这是什么歌儿啊?”齐玉露伸出手。
没等瓦连京回答,倏忽之间,蛰伏已久的老黄狗朝她飞扑过来。
人没有唤,只有犬在吠。
郭发猛然回头,箭步冲过来,两脚开弓,踢开了老黄狗,狗虽暂时跑开,但仍不服气。
郭发没认出齐玉露,完全没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就是相片上那个女人,他眼睁睁看见鲜血从她松垮的西裤上渗出来:“你等会儿!”转身投入和老黄狗的缠斗。
齐玉露这才觉出小腿肚处的痛楚来,而她不想暴露自己那脆弱,残疾就像一把子弹装满膛的手枪,万万不能发作,但是随时会走火。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和他就这么碰面了,猝不及防,完全没有准备,甚至如此失态。
老狗下巴滴沥着口涎,咬住郭发的裤脚,吠叫激烈,陆续有人成群结队围堵着,但没有一个人帮忙,偶有刺耳的私语散布开来,大概都认出那是郭发。
“条子!条子!”郭发一边嘬着嘴咆哮,避免攻击,只是一味躲闪,不时停下来这野兽浑浊的眼睛。
“……!!!”瓦连京用俄语叽里咕噜说了一串,也没能唤回自己的狗。
“条子!条子!我是郭小八!”郭发再次高喊。
条子愣怔在那里,斜歪过凌乱的头,终于收回了獠牙,乖乖趴回原处。如果狗有着和人一样的思维结构,他大概会感到一种重逢的喜悦,还有久违的归属。
一切又恢复平静,齐玉露独立街面,喧嚣依旧,原来这纷乱紧张的相遇,只有一个刹那那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