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川把手机扔回桌上,又抱着枕头趴了一会儿。她乍一醒转,整个人晕乎乎的,从头到脚的神经一节节通上了电,紧跟着视觉之后苏醒的是嗅觉,然后是身体对温度的感知。
在某种陌生的洗衣粉气息包裹中,她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肩上披着仁王上午穿的外套。
“快还给我,”手机震动,那人还在打字,“我也要睡觉了。帮我做个和你一样的枕头。”
早川叹了口气,在骤然袭身的寒意中,把仁王的外套塞成圆柱形。洗衣粉的气息久久不散,望着对面趴下去的身影,她心里想的是,他真是擅长破坏各种浪漫气氛啊。
柚木是被早川叫醒的。睁开眼睛,好友的脸凑得离自己无限近,近得能看见皮肤上细小的绒毛。她条件反射性后仰,脑袋撞在桌边的保温杯上,“咚”的一声,然后保温杯滚落到地上,“砰”的一声。
“起床了。”早川对她比口型,“三点了。”
柚木弯下腰去捡保温杯,然后深吸一口气,把自己整个人支起来搁在桌上。对面传来不加掩饰的细碎笑声,不必抬头就知道是仁王雅治。
“闭嘴。”她用气声说。
她是那种从国中开始就知道自己只能学理科的人,在所有的科目里最讨厌古文和日本史,差不多到了看见密密麻麻的汉字就想逃跑的程度。以前参加期末考,五道古诗文默写干脆空着,下了课被拎到办公室,老师问她为什么,她很认真地顶嘴,“背那么多诗就为了拿五分,而且还不一定拿得满,性价比太低了。”
“噢,所以你这五分说不要就不要了是吧?真客气。”班主任把卷子往她怀里一塞,让她把整个学期的古诗文抄五遍交上来。
柚木把目光移回面前的历史时间轴上。那是一张打印好的表格,竖列是年月日,横排是事件、要点、意义,从原始社会讲到战国时代,常考部分用粗体和下划线标明,备注栏写着对应的页码索引和课后练习题。详尽、细致,完备到了可以拿去卖钱的程度。
第一次看到早川拿出这样的复习资料,好像是一年之前,国三春学期的期中考试。顶着她不无惊异的目光,早川非常不好意思地把头发夹到耳后:“这是我昨天理的……理到凌晨三点呢,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早上起来脸上还有印子。这样可能有点费劲,不过我基础不太好嘛,整理一遍,自己印象也深一点。”
柚木费了好大力气才合上自己张大的嘴巴,酸涩的下颌骨传来一声脆响。此前她从来没把早川说的话当回事,“国三要好好读书了”“争取考一下立海试试看”,这些话就像“我再也不能喝奶茶了”“今天是最后最后一杯”那样,听起来毫无可信度。
她们从国小开始同班,国中时去了不同的学校,早川明羽一直都是那样,柔软的、松弛的,像瓶子里倒出来的水,肆意流淌,又像冬天呵出来的一口白气。她没有轮廓,没有脾气,没有愿望,什么都理解,什么都接受,什么都宽宥,那时候她趁着寝室熄灯偷偷给柚木打电话,聊电视剧和明星八卦,聊周末去哪里玩,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怎么样都好。”
然而那场发生在冬天的意外,如同横亘于手掌纹路上的刀疤,将她熟悉的早川明羽一分为二。白气散在风里,水凝成了冰。
柚木攥紧了手中a纸的一角。她不忍心再想了。而且再想……就真的背不完了。
吃过晚饭回来,仁王在群里问:“时间轴ok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