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昭是坐着自家的车回的东窦。
车上,窦铎问儿子:“元吉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刚才窦管事在场,他不好深问,只知道窦世枢回来了,而且猜测窦世枢多半是为了赵家提出的条件而来,但他想不通窦世枢回来有什么用——赵家提出这样的条件,分明就是为难他,为了把责任推到他的身上。赵睿甫拿不到西窦的一半财产,是决不会答应写同意书的。赵睿甫胜券在握,不可能因为窦世枢的几句话就放弃;他不可能因为窦世枢的几句承诺就把西窦的一半财产划归窦昭;王家更不可能在没有赵家同意书的情况之下让王映雪继续呆在窦家。
他想来想,这都是个死局!
窦世英直言道:“五哥把这段时间家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我。”
说完,再无二言,以至于窦铎空等了半晌,只好又道:“那元吉是怎么对你说的?”
“五哥说,舅兄的要求合情,但不合理。”窦世英道,“可谷秋出了这样的事,舅兄气愤难消,要求窦家补偿寿姑,换个位置,我们恐怕做得更过份。如果不是正好赶上王大人巡抚甘肃,我们三家完全可以坐下来好好说说话,重新商定一个赵家觉得合理、您也能接受的数目,甚至是完全不答应舅兄的要求,由王大人将女儿接回去,想必王大人也是可以理解的。可现在时机不对,赵家无所谓,朝中大事却拖不得——王大人若是被弹劾,只怕再也无人有这样的威望和魄力查禁边关马市了,皇上想安定西北也成了空谈,曾大人也会再一次面临着被迫致仕的危险。五哥让我劝劝你,为大局着想,请您三思而后行。”
窦昭撇嘴。
前世,王行宜最终也只是关闭了边关的马市,并没有能禁止马市的交易。
朝廷不让,难道那些九边的总兵们就没有办法了?五军都督府的那些都督们都吃什么?喝什么?
说到底,马市难禁,是因为马市是整个西北武将们的私库,这也是为什么王行宜反对开马市的主要原因。而石瑞兰飞扬跋扈,御史们始终都参不倒他,也是这个原因。这已不是单纯的开不开马市的问题,而是涉及到文官和武将之间的明争暗斗。最终窦启俊能参倒石瑞兰,还是因为新皇登基,决定将边关马市掌握在自己手里,派了司礼监秉笔太监韩谓兼任陕西行都司监军,常驻西安,负责边关马市……
窦铎冷笑:“我们又不用靠着东府吃饭,大局?关于我们什么事?我们哪有那样的见识。”
还在为被二太夫人僵在东府一天一夜而气恼。
抱怨了还不解气,又指了窦昭:“她要是个儿子,不要说一半的家产,就是全部的家产给了她,我也欣然允诺。可你让我把祖宗留下的产业让个丫头片子带到别人家去,我宁愿整个窦家都跟着曾贻芬一起倒霉。”
窦世英闭口不言,只是轻轻地摩挲着窦昭的头,好像在安慰她不要害怕似的。
三人一路沉默着到了东府。
五伯父亲自在大门口迎接他们。
“小叔,”他彬彬有礼,“本应该过去给你问安,可这不是私事,也要听听大嫂和二嫂她们的意思,我就先公后私了。等过了这件事,我再到府上去给您赔不是,听您的教诲。”
五伯父开门见山地笑着,目光坦荡,态度诚恳,让祖父挑不出一点的毛病,满腔的闷气只能硬生生地压在心底,面色不虞地由五伯父陪着去了正厅。
窦世英把女儿交给了妥娘:“乖,一边玩去。爹爹等会去六伯母那里接你。”
窦昭点头,等祖父和父亲都进了厅堂,她在外面转了一圈,找了个机会又溜了进去。
五伯父正在说话:“……所以我想来想去,寿姑的陪嫁,就由我们东窦出吧!”
“你疯了!”祖父和父亲都难掩惊愕,特别是祖父,脸色铁青,“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西窦的一半产业是多少钱?这可是祖宗留下来的!”他说着,朝二太夫人望去。
二太夫人低头喝着茶,面无表情,好像刚才儿子送出去的不是她这一支应得的全部祖产,而是她手里端着的霁红瓷茶盅。
“我知道!”五伯父温声道,神态暖如春色,“祖宗辛辛苦苦地留下了偌大一份财产,不就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后代子孙的日子越过越好?如果这份产业反成了累赘,我们放弃也无所谓。世上之事,有德者居之。我相信,就算我们舍了祖宗的产业,有我,”他的目光逐一地落在了在座的每个窦氏子孙的脸上,“有兰哥儿,有芝哥儿,我们的日子只能越过越兴旺,越过越昌盛。”
窦昭不由暗暗点头。
兰哥儿是大房的,芝哥儿是二房的。
自己的这个五伯父,难怪能进内阁,不说别的,就凭这手滴水不漏的说话功夫,也不是常人能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