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年前发生的事了,我们都不愿提起,其实是为了她好。那一年,你姨妈到内蒙插队,发生了一件家里人全都没想到的事,因为她去的时候才岁,我一直把她当成一个孩子,可是没想到她到内蒙不久,竟然有了身孕。说是爱上了一个叫谢海军的男同学,也有人说她是被当地人强暴的,后来她就生病了,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乔伊的姥姥坐在灯下,她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让乔伊感到惊讶。她过去一直把乔伊看成很小的孩子,其实乔伊也已经岁了,但在姥姥眼里,岁仍是小孩。
姥姥说:“这就是一个人的命啊,你姨妈一生都活在岁那一年,你看看她的房间,跟她小时候布置得一模一样,我每次进她屋,就感觉时光倒流,又回到了从前。如果没有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柳叶儿的命运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那个孩子她生下来了吗?”
“生下来了,那是个女孩儿——”
乔伊的心一下子收紧了,她紧张得呼吸都有些困难,生怕姥姥说出“那个女孩儿她就是你”这样的话来。但是姥姥说的却是另一句话,这句话使乔伊将信将疑,她想,既然他们能把真相隐瞒年,那么他们就有可能把真相的一半继续隐瞒下去,欺骗世人。
“孩子一生下来就送人了。”姥姥说“送人了。真的。我们再也找不到她了,她在我们的世界里消失了。”
乔伊沉默着,她以为姥姥还会跟她继续谈论过去的事,但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姥姥已经拿起茶几上她的青花瓷茶杯,脚步缓慢地上楼去了。
客厅里的光线暗淡而又昏黄,好像来自时间深处的光,时间究竟是什么呢?真的过去了就一去不复返了吗?时间制造的误会、骗局、漏洞、情爱、疾病、伤感、痛楚,这一切难道就真的没有弥补的机会了吗?柳叶儿的病是真的还是假的,她真的爱过什么人吗
楼上传来一个凄美而又寒冷的声音,那是京戏里刺耳的长音,乔伊从没当面看到过姨妈唱过京戏,但是在没人的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柳叶儿凄凉尖细的嗓音,就像鬼的声音,从她关得严严的门缝里飘出来。
在一个阴天的下午
那种声音一直缠绕着乔伊,直到她躺到雪狼的床上,她仍能听到隐隐约约好像有人在唱戏的声音。那是一个灰蒙蒙的下午,他们又到了一起,这回是乔伊先约的雪狼,她打电话给雪狼,说有重要的事要找他商量。
“你能有什么事呀?说实话想我了吧?”雪狼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失真,不像他本人的声音。又像隔着千山万水,听他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乔伊说:“真的有事。”
“那你来吧,我在家等你。”
乔伊用手机盖支着下巴,想了一下,是不是该给张晓光打个电话,想了半天不知从何说起,便把手机盖“哒”地一声关上了。
下午点一刻,乔伊在电视台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急急忙忙往雪狼的住处赶。台里的人都说乔伊最近好像丢了魂儿似的,干什么事都有点心不在焉。她望着车窗外不断变幻的街景,想到她和张晓光的婚姻原来是一场误会,他们原本是不般配的一对,却因那场突然而来的“白色瘟疫”被奇怪地组合在一块,就像时间信手写下的一个错别字,想要更改,就得全盘重来。
虽然已是春天了,但路上的行人依旧穿着厚厚的冬装。北京是一个春天极短的城市,短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脱了羽绒服直接可以就穿短袖。路边的柳树已经开始发芽了,那浅绿的颜色一蓬一蓬的,被风吹动起来,如生活中不能确定的事物,忽东忽西,没有固定的位置和形状。
乔伊下了车,往胡同深处走。雪狼住的是没有厕所的破旧平房,房东独居一个院落,把其中的一个房间租给了白天睡觉、夜晚出门的雪狼。
房东大妈盯着乔伊看了秒钟,然后她忽然拍着脑门大声叫了出来:“哟,你是那个主持人吧?”
乔伊朝她笑笑,又指指雪狼的房门说:“我是来找他的。”
“噢,他在呢,在屋里呢。”又冲雪狼那屋扯开嗓门喊道:“小李啊,你来客人啦!”
乔伊心里说原来他姓李呀,连我都是头一回听说呢。她听到雪狼在屋里瓮声瓮气地说了声“进来吧”乔伊推门进去,见雪狼躺在床上,被子上放着一个cd机,耳机和几张唱片丢在一边,刚才显然在听歌。
“你来啦?”他伸出手来抱她。她发现他竟然没穿衣服。
“别这样,我真的有事要跟你说。”
“今天怎么这么严肃呀?”雪狼有些扫兴地把手收回来“什么事,说吧。”
“是关于这次歌手大奖赛的事,他们邀请我去给大赛当节目主持——”
“这是好事呀,你去吧。”
“我还没说完呢,你就抢话,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