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四一枪崩了他的干娘。
刘干娘身上的黑血溅了满墙,一股难闻的恶臭随即铺天盖地的袭来。
梁布泉眼看着十来颗金粒子“噼里啪啦”地洒在老太太的床头,那老太太的手指头在床板上有规律地抽搐,肉身旋即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融化。紧跟着,十来个孩子的枯骨顺着老太太身上烂肉的褶皱里滑脱出来。
与其这么痛苦地活在世上,倒不如死了痛快。
梁布泉当然明白杜老四的良苦用心,然而变数发生的实在太过突然。
枪响得没有征兆,老太太的死也没有征兆,他一开始甚至觉得杜老四是在朝着自己开枪。
恶心,头晕,毫无间断的耳鸣紧接着就洪水一般地狂涌而来。
梁布泉踉踉跄跄地刚要握住面前的短刀,身体一晃,随即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上,刚刚从地上爬起来,脚下一软又紧接着摔了个跟头。这中间,他用余光下意识地瞥了杜老四一眼,那个杀人如麻的莽汉此时正跪在地上“叮咣”地对着老太太磕头。
耳鸣得实在严重,他听不清杜老四连哭带嚎地念叨些什么,只知道杜老四那磕头的架势活像是在自杀,每一下子,都似乎奔着给自己脑袋撞漏了那么使劲。
老太太的屋门不大一会,就“吱扭”一声自己打开了。听见屋里的响动,门外眨眼之间就围上了一群人,男男女女,有大有小,一个个都捂着鼻子对屋里指指点点。许是屋里的霉臭味实在太大,人群在屋外合围成了一个半圆,偏偏没人敢进来。
看见床上横七竖八的小孩的尸骨,那几个丢孩子的人家瞬间就醒过神来了,跪在门外是哭天抢地,对着刘干娘那具和体面一点都不沾边的尸首破口大骂,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老太太苦了一辈子,临死的时候终究是没能落得个好收场。
还有几个没丢孩子,逃过一劫的男人女人,对着杜老四又是竖大拇哥又是作揖,扯着脖子声援赞美,意思杜老四为民除害,那老太太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呱呱叫。
杜老四被那几个人夸得烦了,扭回身撸开枪栓,对着地面打了一梭子子弹。众人全被杜老四的举动给吓傻了,这家伙平时喝大酒,耍酒疯倒是常事,但是杜老四就是再蛮再横,兄弟们对他的评价也都不算差。因为这人讲义气,够朋友,在他手底下办事的兄弟,即便捅了天大的篓子,也只会挨他两个嘴巴。
他从来都没拿枪口对准过自己人,今天这是咋了?
众人看着杜老四顶着满脑门子的血,一步跨出门槛,那模样活像是森罗殿里的恶鬼,在世的活张飞,吓得连忙朝后退了一步。
正想问问他杜老四是喝大了还是怎么着,在这抽什么邪风呢。杜老四竟然又对着众人“扑通”一声跪下了,跪正了之后,又开始磕头。
“我杜老四对不起兄弟们,老太太偷了你们的孩子,现在孩子没救了,你们插了我吧!”
几个跟在杜老四身边的崽子伸手扶他起来,被杜老四一胳膊甩开,“老四这辈子没求过人,在这给兄弟们磕头了!求求你们,别骂我娘!我娘也是为了我们哥几个才……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你们要打要杀我杜老四一个人担了,别骂我娘!我求求你们列为了!”
人群一下子就哑巴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杜老四这又演的是哪一出。
偷孩子的贼不是已经找着了吗,还是他杜老四亲手结果的,这本应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杜老四跪在地上求骂,这又是干啥呢?
“我娘在生我的时候就难产死了,六七岁被我爹送去卖肉的家里学艺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老东西。从小到大,就没人真正的心疼过老子,不知道啥是爹,啥是娘……”
杜老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老太太是我亲手送走的,但是她救过我们的命!临死她都想替咱们绺子里头做点啥……是!老太太偷你们孩子不对,杀了你们孩子她活该偿命!你们骂的好,骂得对!老四不是不讲理耍横的混账,老四不拦着你们骂人。但是我只求求你们,我娘她已经走了,有怨气朝着我一个人来行不?至少让老太太走的安稳点,行不?”
人群里头又是一阵骚动,过了能有半晌,一个胆大的伸着脖子朝杜老四问道:“二柜头,兄弟们不是难为你,我们是对事不对人。你杀了那个老瘪犊子,这事做得漂亮,那叫大义灭亲。但是你这么护着她,对那几个让老太太啃了的小崽子而言,你觉着合适吗?”
“对!俺家娃死得这么不明不白,你们磕了几个头就算完了?绺子里的家规是啥来着?合着你杜老四仗着自己是二柜的身份就能胡来咋的?那可不行,把那老太太烧咯!要不然平不了我们家小崽子的怨气!”
“四哥,这里头和你没关系,你也不用跪着了,也不用磕头。你让开吧,让我们把那老东西抬出来,别拦着了!”
人群里呜呜泱泱地出来了四五个精壮的汉子,又是架胳膊又是抬腿,就想把杜老四给挪开。只可惜,杜老四是个牛犊子的体格,他不想动,就是再来十个老爷们也抬不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