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杨修第三次跪倒,“太
子与临淄侯乃同胞骨肉。微臣乃与临淄侯相厚,又敬重太子,情念所致发此慷慨。无太子之恩养,临淄侯无以享富贵;无太子之厚赐,临淄侯无以遂其志。只要太子与众兄弟愈加亲睦,时时关照不生猜忌,兄弟一体同心同德,便是国家之福、社稷之福,微臣赴汤蹈火又怎能辞?”
“好一把宝剑!好一位良士!子建能结交到你这等朋友,真不枉此生,连我都羡慕。”曹丕竟对杨修生出爱惜之感——人之境界有高有低,似孔桂那等人,见势不妙改弦更张,先为自己考虑,越发叫人瞧不上;杨修却以大义感召,为曹植求情,反而越发显得情意深重。加之他弘农杨氏四世三公,杨震、杨秉、杨赐、杨彪皆是国之股肱,素为士人景仰。如今献上宝剑慷慨陈词,有情有义有胆有识,曹丕能不爱吗?
“太子过誉,臣不敢当。”
“这把剑我收下,德祖之言我也铭记在心!”曹丕屈身相搀。
“谢太子垂爱。”
“我与子建、子文本无芥蒂,皆情势所逼。今既得副储之位,自当补手足之情,似你等筹谋之辈更何足道,大可放心。”曹丕总算说一句良心话。
“臣斗胆,替临淄侯谢过太子。”
曹丕把玩这宝剑,又道:“我素知子建其人,最是温婉良善。但别的兄弟未免……”话说一半自觉失口。
杨修心思缜密,听这半句便已明了,笑道:“太子莫非忧虑鄢陵侯领兵之事?”
曹丕不作声,便是默认。
杨修拱手道:“大王以鄢陵侯统兵未尝不是一片苦心,军中老将多有亡故,若能提携鄢陵侯成一代名将,日后不啻为太子一条膀臂。太子明德孝悌,此中关节无需在下多言,当此时节只可促成其好,不可忤上之意。”
“确该如此。”曹丕虽这么说,心下却想——二弟与三弟品性不同,胆大妄为刚毅好勇,此人极难驯服,以他做膀臂连想都不敢想。
该说的已说,杨修不愿蹚太深,随即起身告辞。曹丕一手持剑,一手挽着杨修,亲自送至府门,想招呼他常来,又恐父亲猜忌,只道:“话已说明今后无需多想。有你这等宾客来访,我高兴至极;有你这样的益友在子建身边,我更是放心!”杨修连连摆手,微笑而去。
曹丕回到堂上时四个属员已从屏风后出来了。司马孚赞不绝口:“好个杨德祖!不但口才好、智谋高,学识也是一流。”
司马懿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方才杨修所言极是,太子确实不该有违上意。鄢陵侯领兵本是兄弟芥蒂,倘若太子从中作梗,那便成了父子之隙、君臣之隙。”
“既然你与杨修都这么说……”曹丕轻捻胡须,“好!我明日就上书,鼎力支持子文领兵。我要喊得比谁都响,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信赖兄弟!”
“太子胸襟广阔,社稷之福。”四人一齐施礼。
“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善为国者,内固其威,外重其权!既无法阻止子文为帅……”曹丕将宝剑往桌上重重一放,“替我转告陈群,请他表奏夏侯尚出任参军!”
易水之战
曹操、曹丕父子最终达成一致,以鄢陵侯、北中郎将曹彰行骁骑将军事,任命夏侯尚为参军、田豫为长史,发中军及乌丸校尉阎柔、平虏校尉牵招等合计四万兵马至幽燕平叛。时至建安二十三年四月,曹军抵达易水南岸,已与乌丸叛军近在咫尺。
曹彰与田豫、夏侯尚骑在马上,一边赶路一边商议军情——自离开邺城便是如此,天不亮启程,日落才扎营,根本不升帐议事,有话路上说,早到一天是一天,曹彰就这急脾气!
好在他是王子,将士随他出征都觉脸上光彩,也不敢提什么意见。田豫久在北州又分管军报,时时不离他左右,汇报军情:“昨有细作得闻,能臣氐此叛固是不服我国管束,然其背后亦有鲜卑阴谋煽动。鲜卑部今有轲比能、步度根两部,轲比能强而步度根弱,步度根有一兄长名唤扶罗韩,与能臣氐私交甚笃,欲拉拢他叛汉归胡,扩充实力抗衡轲比能。所以咱们明是与乌丸交战,实是与鲜卑争斗。”
曹彰冷冷一笑:“管他什么乌丸、鲜卑、匈奴,我看都差不多。霍去病封狼居胥,窦伯度燕然勒功。对付他们就一个字——打!”
夏侯尚听这话茬不对了:“侯爷您……”
“嗯?”曹彰瞪他一眼。
“将军!”夏侯尚赶紧改口,“将军此来是平叛,不是远征塞外,天下未宁南寇尚在,不能与北虏结怨。”
“我知道,不用你说!”曹彰咄咄逼人,“若不打得他们心服口服,何以一劳永固?仗还没打你先说泄气话,留神我赶你回去!”
“是是是。”夏侯尚不敢违拗——曹丕派他来既是协助曹彰,也为从旁窥伺,设法分曹彰之功。可他真到军中才知不好办,曹彰桀骜不驯,动不动吹胡子瞪眼;士卒也都处心积虑巴结这位王子,他根本左右不了情势。
说话间易水遥遥可望,夏侯尚请示:“此处临近河岸地势开阔,我军正可扎营。”
“扎什么营?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