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若!你连亲兄弟都不认了吗?”
“亲兄弟?”荀谌冷冷道,“我没兄弟。我亲哥哥、亲弟弟曾与我发誓共保袁氏成就大业,后来弟弟年轻志短逃了,哥哥也背信弃义。从那儿开始我便没兄弟,我就是个冀州从事,离开冀州我没亲眷。”
荀衍呆呆伫立无言以对。曹操紧走几步凑到近前:“荀友若,你莫要执拗……”
荀谌转身朝曹操深施一礼道:“明公已赦免所有袁氏之臣,我既无罪便可来去自由,岂不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难道当朝三公还要出尔反尔吗?”
曹操真被他问住了,略一思索转而又道:“老夫既是当朝三公开府之人,有权辟用士人,我认命你为我幕府掾属。”
荀谌又作揖道:“朝廷征贤尚可不至,三公辟令也可不奉,此皆不犯国法。草民不愿应辟,请容草民甘老楚下。明公身为当朝宰辅,该不会自己破坏法度吧?”不愧是荀家兄弟,说起话条条占理,换了旁人曹操管他什么道理不道理,刀子就是道理!可是荀家的人怎么下手?
那些观望之人见荀谌的办法高明,纷纷跪倒在地:“我等也不愿再为官,恳请曹公放我们回家……”他们可没有好亲戚在曹营,边恳求边磕头。
曹操不明白这帮人为何此等态度,犹豫再三最终摆了摆手:“让路……”
士兵分开道路,荀谌带头,乱乱哄哄。许攸与楼圭忽然挤上去,拦回一个皂衣老吏,笑嘻嘻问曹操:“主公看这是谁?”
曹操仔细打量——见此人满脸皱纹,肤色黝黑,须发灰白,但眉梢眼角间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正怯懦地望着自己,似乎充满了恐惧。
“这位先生是……”
许攸笑道:“当年的老朋友怎么都忘了?你们曹家跟人家是老世交。”
“啊!”曹操一阵惊愕,“是元平兄吗?怎么会……”
此人便是先朝太尉崔烈之子崔钧。董卓进京后意欲举兵之人四出逃奔,崔钧逃到渤海追随袁绍,也算袁氏创业之臣。可曹操印象中的崔钧还是那么人高马大赤红脸膛,一团英武之气,怎么会变成这样?
崔钧颤颤巍巍施了一礼:“罪臣拜见曹公,还望您看着先人之面,不要加罪在下……”
曹操倏然失落:“元平兄,我怎么会治你的罪呢!”
“多谢曹公……”说罢这句,崔钧哆哆嗦嗦掉头便跑,险些被石阶绊个跟斗。
曹操望着他的背影痴痴发愣:“怎么会这样呢?”
许攸略知内情:“袁本初待他不好,始终不给他升官,还时常斥责他。他虽有才能不得施展,又惶惶不可终日,能忍则忍如履薄冰……”说到这儿一向懈怠的许攸竟凄然叹了口气,“其实我不也被本初逼到你手下了吗?这还算是好的,像张景明、刘子璜都叫袁绍杀了,一点儿旧情都不念啊……”
“这也不全怪袁绍。”一旁站着的崔琰突然插了话,“他本是汝南人士,来至河北之地必要重用此地之士以收人望。不把那些位高权重的故旧拿下,何以委任本地之人?何以借豪强而自固?”
曹操一阵木然。
崔琰缓缓凑了过来:“河北之治与明公在中原之治大不相同。刚才走的那些人在城外多有田产,佃户成群又筑庄园。可是您在中原为政则反其道而行之,兴屯田抑豪族,官渡之战又坑杀河北之兵八万之多,那些人怎么可能放心辅保您?他们害怕您啊……”
曹操扫视一眼留下归降的这帮人,除了掾吏就是年轻人,真正有名望、有实力的人物只有崔琰。这真是个棘手的问题。那帮豪族之人怕他加害,可他又何尝不怕那帮人?都是望族豪门,若不收其心志,他们各归田宅拒不从命,甚至聚集乡众起来反抗,虽得冀州亦不能安——这就是麻秆打狼两头害怕。
“不就是要老夫给他们吃颗定心丸吗?”曹操喘了口大气,“我有办法……除了我谁也想不到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