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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第8部_第十四章 朝议九州制,曹操代汉野心彰显(第5页)

曹操长叹一声,起身踱着步子:“老夫纵横天下数十载,虽不敢称英明一世,也算无愧于心。只是乾坤未宁老之将近,希望得一佳儿以传戎马之业。怎奈子修横死,仓舒夭亡,这重担才落到你肩上。”时至今日他提起曹昂、曹冲依旧饱含怀念,“惜乎你才智不广,德行不厚,又行事不谨,实在有负我期望。所以我有意废掉你五官中郎将之职,另择他人以承嗣位。”

“父亲!”曹丕只觉天昏地暗,仿佛浑身的血都被抽干了,重重跪倒在方砖上,“孩儿知错,孩儿知错了!还望父亲收回成命……”

“不过……”曹操又提高了嗓门,“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况且你身居嫡长之位,实在不宜轻易舍弃,所以……为父再给你一次机会。”

曹丕几乎瘫倒在地:“谢、谢父亲,孩儿一定……一定……”

“我不想再听那些信誓旦旦的话。”曹操不为所动,“先前我赐给你一把百辟刀,如今又赐给子建一把,什么意思你应该明白。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他伸手指向自己的帅位,“这个位子归谁坐,要看他有多大的才能,付出多大努力,而不在有多少人说他的好话。你明白吗?”

“孩儿明白。”曹丕嘴上明白。

“凉茂乃一代良臣贤士,我本欲让他教导于你,惜乎他生性太过良善柔弱,不能替我管教儿子。所以我选了两位久经沧海处事老练,能镇得住你的人……”

两位坐在一旁的老先生拄杖而起,曹丕这才看清,原来是邴原与张范。邴原字根矩,北海有德之士,曾在辽东隐居近二十载,曹操在孔融帮助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请回中原,在幕府担任征事。张范字公仪,河内名士,也被曹操征辟多年,直至赤壁之战以后才得北归,在朝廷有侍中之衔,在幕府挂着参军之衔。这两位是前辈的清流之士,年纪也大了,虽身在仕途却从来不处理实务,只管斧正朝风。

曹操起身,信步走到曹丕面前:“为父决定请邴先生屈尊到你府中任长史。张先生虽年迈多病,但也可参你府中诸事。从今以后你做的每件事都要向这两位老前辈请教。”

这两位老先生可都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当初曹冲夭折适逢邴原也有个小女儿去世,曹操提议将两个孩子合葬结为阴亲。若换了别人巴结还巴结不上呢,邴原却耻于攀高枝,死活不肯结这门“鬼亲戚”。连曹操的面子都不买,何况曹丕?至于张范更是老而弥辣之人,挂着朝廷、幕府两头的高官,坐而论道养尊处优,曹操尚让他三分。把这么俩老头指派给曹丕,曹操明摆着是要他们替自己管儿子。曹丕心中暗暗叫苦,却只能对他们大礼参拜:“晚生年少德薄,日后多多倚仗两位老先生。”

邴、张二老行动不便,只是点点头,示意他赶快起来。曹操又道:“你身边乌七八糟的人太多,忒不成体统。为父再给你一个操行正派的伙伴……叔业,快过来见见中郎将!”

“小可拜见中郎将。”那年轻人走过来朝曹丕深施一礼。

曹丕一怔,才发现那个年轻人正是鲍信之子鲍勋,腻歪透了,却还得昧着良心寒暄:“原来是叔业贤弟,以后咱们要多亲多近。”

鲍勋正色道:“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晚生与将军虽乃世交,然位则上下,但求时时守礼,万不敢僭越。”他还是那副满口道义的书呆子德行。

曹操却很满意,拍着鲍勋的肩膀道:“叔业不愧是鲍二郎之子,不仅书读得好,而且德行方正言行守礼……子桓,从今以后他就到你府里任职。”

“诺……”曹丕无可奈何应了一声。

邴、张二老就坐,鲍勋退归他们身后,曹操更近一步凑到曹丕耳边:“常言道‘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泥,与之俱黑’。你二十六岁了,为父本不愿过问你交友之事。但只怕有些人把你教坏了,不得不管。那个令史吴质整日在你身边说三道四,早就该治罪。不过老夫念他还有些微末才干不忍加诛,恰好朝歌县令出缺,我打发他外任,不准再滞留邺城。至于阮瑀,我已罚他起草给孙权的檄文,以后也不能随便到你府中去了。”

曹丕更加不安——窦辅战死渭水,刘威犯法输作左校,吴质外任县令,阮瑀挨了罚,一干密友尽皆离散,自己府上门可罗雀,只恐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了。哪知还未想清曹操又接着道:“还有那个假司马朱铄……府中侍女郭氏是他帮你从幕府弄过去的吧?”

曹丕如遭霹雳,万没料到如此私密之事父亲都知道,赶忙再次伏倒:“孩儿有罪……”

意想不到的是,曹操只是冷冷一笑:“一个侍女算得了什么?”其实曹操自己何尝不是风流场中人?他从没把女人当成多大不了的事,但他不能容忍的是军中司马涉足家事,“当年为父就不喜欢这个朱铄,你却偏偏亲信这小子。既然你那么看好他,自今日起我罢黜他一切职位,叫他到你府里安安心心当奴才吧!”

曹丕满面死灰,除了顿首谢罪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做的任何事我都清楚,你身边的那些人我也知道。”说着话曹操向守在门口的那个小兵招了招手,转而问曹丕,“这个人你认识吗?”

曹丕初始没太注意,仔细看了半天才想起,原来是自己主持军中事务时,把守行辕中军帐的一个卫兵;顷刻间恍然大悟——难怪程昱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还有偷纳郭氏之事父亲会知道,原来隔墙有耳!想至此越发悚然,就连身边一个普通小兵都可能是眼线,这邺城何等可怕?

曹操冷笑道:“他叫刘肇,不过是普通小卒,但是他效忠于我,敢于把听到的事告诉我。因而我要提拔他为校事,以后与卢洪、赵达他们一起为老夫办事。”

这种态度无异于助长告密之风,刘肇可不管那么多,立刻跪倒谢恩:“蒙丞相提拔,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曹操阴笑着嘱咐道:“你的主子只有老夫一人。先前做得很好,千万记住,无论任何人办了任何错事,都要汇报给老夫!”说到这儿他别有用心地瞥了曹丕一眼,瞥得曹丕直打寒颤——父子之间尚且如此防备,更何况他人?曹操也觉得这些明里暗里的警告足够了,朝儿子扬了扬手:“起来吧。下个月为父就要南下征讨孙权了,这次你随军出征,子建留守邺城。”

曹丕心下越发茫然——前番我留守,三弟随军;这次三弟留守,我却随军,父亲是在比较我俩孰优孰劣啊!心下这么琢磨,口上敷衍道:“西征归来不到半载,如今又要南下,父亲多保重身体。”

“来日不可待,往事不可追,天下未宁只得奔忙啊!”曹操茫然踱到堂口,“前番征讨关中全为除后顾之忧以征孙权。如今孙权却已抢先一步分兵江北。兵法曰:‘操刀不割,失利之期;执戈不伐,贼人将来。’这一仗不能再拖了。我本欲等有些事办完了再出发,可……”曹操说到这儿戛然而止,举目眺望着西南方,他深邃的目光仿佛透过了茫茫夜幕,一直投向遥远的许都。他迟迟没有发兵,一直在等待却没有等来的究竟是什么呢?

当曹丕迈出大堂的那一刻,不禁拭去额头的冷汗。以往的过失算是一笔勾销了,但他身为五官中郎将的优势都已荡然无存,明天开始他又要与曹植站在同一上,争位的斗争又要重新开始。他哀怨地回头张望了一眼,只这一望之下不禁惊奇;来时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起西园正堂竟挂上了匾额,工工整整写着三个篆字——文昌殿。

不是“堂”而是“殿”,只有天子和王公才能用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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