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刺杀董卓未遂,自己反被投入大牢,还有何脸面再称智略广远。”荀攸苦笑一阵,“何伯求死于狱中,一代志士潦草掩埋西京,在下自那以后便心灰意冷苟活而已。”
“莫要说这样的话,如今你归属朝廷自当振奋起来,重显旧日在洛阳的才华。”曹操双目炯炯地望着他,“今关中之事颇有变化,钟繇经略大见成效。我想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将伯求兄的灵柩接回安葬。”
荀彧插口道:“家叔荀爽灵柩也在长安,也要一并迎回。”
曹操一手拉住荀攸、一手拉住何夔笑道:“今日我乃得胜而归,二位又摆脱磨难来至京师。别的扫兴的事都先不要提,咱们回到许都痛饮一场。走!”说了声走却没有人上马,曹操与大家步行还都;后面的大部队也轻松不少,诸将也下来拉着马缓解疲劳,那些本地的士兵纷纷给这次归附的外乡人讲述风土。大家说说笑笑倒也热闹,十里地的路程转眼就走完了。
在许都外安下行辕,兵士各自屯驻,曹操与诸位官员入城回府。只见许都街市之上到处都是跪拜的百姓,还有不少人站在房上挥手致意。那些来迎接的官员没有一人离开,非要送曹操回府,然后陪同他一起面君报捷。这会儿恐怕是曹操出仕以来最为舒畅的一刻,通过自己的奋力征战,终于获得了官员的认可、百姓的爱戴,辛勤的努力看到成果,似乎再没有人说三道四对他不满了。
冗长的队伍一直送到司空府门,曹操心情激荡,站到石阶上连连作揖,朗声道:“诸位同僚,有劳大家相送!我曹某人得以破袁术、败张绣,也赖大家鼎力相助。是诸位在许都辅保天子处理朝政,才使我身在军旅无所牵挂。自今往后,曹某人与诸公同心协力共辅天子,绝不会慢待各位,也绝不以不实之罪对待任何一个人……”
“且慢!”他这信誓旦旦的话还未说完,就有人厉声喝断。大家皆感诧异,只见从大街西面慌慌张张跑来一人——乃是少府孔融。
孔融闻知曹操回京连深服都没换,身着便装头戴符巾就跑了过来,三两步抢到近前高声嚷道:“请曹公速速将老太尉杨彪释放!”
这句话简直是当众抽了曹操一个耳光,刚刚说完“绝不以不实之罪对待任何一个人”现在就冒出个亲手制造的冤案来。在场之人无不尴尬,尽皆低头不语;曹操脸上一阵发烧,生恐他说出更折自己面子的话,赶紧搪塞道:“文举兄,莫要着急,有话慢慢说。”
“别慢了!”孔融一把攥住曹操手腕,“你用的那个满宠乃是丧心病狂的奸邪酷吏,竟在县寺大堂对杨公施用棍棒,自古刑不上大夫,这成何体统?”
越不让他声张他越嚷,这可真难为情。曹操原只是想给杨彪一个教训,叫满宠问案要“灵活掌握”,没想到满伯宁真就敢动刑。但事到如今就得将错就错,曹操换了一副严肃的嘴脸:“文举兄,那杨彪与伪帝袁术有亲,难道不该追究他的罪责吗?”
孔融分毫不让:“杨公四世清德,海内所瞻。《周书》有言,父子兄弟罪不相及,何况以袁氏归罪杨公?《易经》有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岂不成了徒然欺人之语?”
曹操本就理亏,这会儿当着大家的面,越辩理越丢脸。无奈之下他拉了拉孔融的衣袖,低声道:“此乃国家之意。”
这是明摆着的瞎话,现在曹操的话就等于是天子诏命,就等于是国家之意。听他这么一说,孔融似乎清醒过来了,瞧着四下里尴尬的眼光,赶紧换了一副柔和的口气:“假使成王欲杀召公,周公可得言不知邪?今天下缨緌缙绅所以瞻仰明公者,以公聪明仁智,辅相汉朝,举直措枉之故耳。”把曹操与周公相提并论,又夸他聪明仁智,这两句还算是给面子的。
曹操见好就收赶紧收场:“好好好,文举兄放心。此事待我奏明天子,便将杨公释放!”
“莫等告知天子了,杨公受刑有伤啊!现在就放!”
曹操挣开他的手,用几乎请求的口吻道:“我回到京师还未面见天子,礼数尚未周全,杨公的事不忙于一时。”
“哎呀!那边都动刑了,还谈什么礼数?”孔融见他还要拖延,竟一猛子钻到人群里,对在场官员高声喊嚷,“今横杀无辜,海内观听岂不寒心解体?我孔融也是堂堂正正一鲁国男儿,今天若不能释放杨公,明日我就拂衣而去,披发入山不复朝矣!”
他这一嚷影响太大,在场官员瞅着他闹也太不合人情,只得凑过来劝慰曹操:“您就把杨公放了吧,别叫孔文举这么闹,还有老百姓看着呢,咱当官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荀彧也过来劝道:“杨公之事即便孔融不言在下也要说,满伯宁此番行事忒狠。此事若传扬于外,明公何以树声望于天下?”
曹操的脸由白到红,由红到青,又由青渐白,瞅着还在那边大喊大叫的孔融,气得直哆嗦,最后一咬牙一跺脚,扬手喊道:“放!放!放!甭管他有罪没罪,我先图一个耳根清净!”
孔融一听自己闹出理来了,立刻转怒为笑,过来作揖道:“曹公深明大义,融颇感欣……”
曹操懒得再搭理他,瞅都不瞅一眼,转身就往院里走。他越想越生气,今天本来高高兴兴的,全让这个瘟神给搅了,也太伤面子啦!
孔融听说放人,转怒为喜跟没事儿人一样了,在后面扯着脖子嚷:“谢谢曹公啊!还有,我推荐的那个祢衡,您务必见一见啊……”在场官员可没孔融那么心宽,原打算陪曹操一同上殿报捷的,现在瞧这阵势,弄不好谁就得倒霉。大伙都没吱声,不言不语全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