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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第10部,大结局_第十五章 手足相残,为储位曹丕强行灌醉曹植(第7页)

“呸!”曹操越发震怒,“什么一时糊涂,你糊涂多少年了?听吴质之言,在我面前抹眼泪,也是一时糊涂?子文为帅领兵,你安插夏侯尚掣肘也是一时糊涂?你当为父是聋子还是瞎子?”

曹丕顿时感觉自己似坠入冰窖一般——这多少年来为夺嫡固位施展的手段竟全没能瞒过父亲。

“你说!”

曹丕已无话可说,愣愣地道:“孩儿也是迫不得已。”

“好个迫不得已!”曹操抡起拐杖劈头盖脸便打,“陷害手足也成了迫不得已,等明天点卯,我当众宣布废了你,我辛苦一世焉能立你这不肖之子!”

“孩儿想当魏王,还想问鼎九五一统天下,想创一番事业,真是迫不得已啊!”曹丕不知是吓糊涂了还是一时慌乱,竟把野心之言都吐了出来,眼泪夺眶而出。

曹操落下的拐杖倏然停住——迫不得已!这世上有太多迫不得已。我不做能臣做奸雄就是迫不得已,我自操权柄架空皇帝是迫不得已,我想当天子是迫不得已,我又当不了天子也是迫不得已!但只一句迫不得已能掩盖一切吗?傻小子,总算说实话了,你想坐天下,我又何尝不知你想?我是一直压着你,可我更想帮你!要兄弟们辅佐你不好吗?你为何非要与手足兄弟过不去啊……老天何必这么折磨我?我一辈子争权,你却又要我儿子们争得你死我活,这是对我的惩罚吗?我是曾威逼天子,诛杀汉臣,可谁叫这天下大位从古至今只能由一人来坐呢!

曹操忽然想起《八伯歌》(上古歌谣,相传为唐尧所唱),竟与此刻心境甚和,随口吟道:“明明上天,灿然星陈。日月光华,弘于一人。”这世道从尧舜之时就是一人独尊,帝王梦,多少人为了这个梦而死,多少人为了这个梦而舍弃一切,任何卑劣的手段都可以施展。我口口声声教训儿子,可我自己不也一样龌龊吗?只是我不曾有个与我争位的兄弟,我不曾体会帝王家手足之间的微妙情仇……宁养贼子,不养痴儿,对于继承社稷而言,是一个有胆有识手段毒辣的继承人好呢,还是仅仅是恭谨孝悌事事柔顺的儿子好呢?

曹操的心仿佛坠入比这深夜更黑暗的无底洞中,他无法回避曹丕的心计,更无法否认提携另两个儿子将来有可能会威胁曹丕的位子,如果他们手足亲睦这也不成之为问题……可权力是不承认亲情的,为了稳操至高权力,哪怕一丝一毫潜在威胁都要铲除。往事历历在目,为了权力袁绍、袁术争得头破血流,袁谭、袁尚因此丧失家邦。即便曹操钦佩一辈子的英主光武帝,他又能保证骨肉不彼此相残吗?驾崩之日尸骨未寒,山阳王刘荆就打着废太子的旗号要造亲哥哥孝明帝的反!

皇权也好,王权也罢,那是“杀活之剑”,要把任何情感斩断。曹操一生不可谓不狠辣,创业功臣、昔日旧友说杀就杀,但对儿子们实在难以割舍。难道作为君王,真的一丁点情义都不能保留吗?眼望着大放悲声的儿子,曹操迷茫了。他实在搞不清,他们父子究竟谁错了,这一切究竟归罪于谁?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无比复杂,有迷惘,有悲愤,有凄楚,有苦涩,竟还有一丝对曹丕手段的赞赏,手中拐杖缓缓落下,只是在曹丕肩头轻轻戳了两下:“寡人没挑错,你果然是所有儿子中最适合当个君王的……”话虽这么说,口气却不是赞许,倒像是无奈,“承继社稷非你不可,一切任你为之吧……”

曹丕正伏地痛哭,还以为自己听差了,抬起头抹抹蒙眬泪眼,却见父亲已转身而去,忙跪爬两步抓住衣襟。曹操冷冰冰道:“走吧……为父不难为你,回邺城安安稳稳当你的太子去吧。”说罢再不言语,抽出袍襟蹒跚而行。

“父亲……父亲……”无论曹丕怎么呼唤,他都不再回头。

漆黑的夜晚只有那一盏油灯徒劳地散发着微光。曹丕望着父亲模糊的背影,一时间悲意凝噎——那背影如此疲惫,如此凄凉,它虽不高大,但在儿子们眼中曾如此雄健,如此伟岸,承载着天地的分量,为全天下所膜拜。如今却似一座低矮小山,在无情寒暑中日益风化,随时都有可能崩塌,淹没在岁月的长河里。曹丕虽有千言万语却如鲠在喉,泪汪汪瞧着那孤寂的身影消失在黢黑的营垒间,只得唏嘘而去……

卯时天明,擂鼓升帐,众文武神情肃穆排班而立,以徐晃为首的三万将士早已顶盔掼甲,斗志昂扬,只等出发的号令,可是身为名义统帅的曹植却迟迟不至。群臣渐渐紧张起来,都诧异地望着曹操——他们不明白,为何大王面对如此严重的延误军情竟视若无睹,既没有生气,也没流露出丝毫焦急,反而面无表情,二目空洞,如一棵枯死的老树般无声无息。

传令官徒劳地点了三次卯,依旧未见临淄侯踪影,曹操轻轻叹息一声,伸出绵软的手颤巍巍拿起支令箭:“赵伯然听令……”

“在!”赵俨赶忙出班施礼。

“三军不可久候,临淄侯玩忽职守不堪为帅,今令徐晃为主将,你权领参军之职,即刻出发。”

临危受命不得推诿,赵俨只得重重应声“诺”,双手接过令箭,都没来得及换身征袍,随便叫上几个亲兵,匆忙出营而去。大伙刚松口气,忽听帐外一声高呼:“恳请大王为临淄侯做主申冤!”黄门侍郎丁廙急匆匆闯进帐来。

丁廙当真气疯了,自昨日曹丕一入军营他便心神不宁,总觉得要出事,却见他们父子兄弟相处甚睦,不便搅扰;傍晚又奉大王之命,与群臣同往徐晃营中饯行,夏侯尚装作亲热,竟执意拉他同席,斟酒布菜甚是殷切;卞秉又与众将叫嚣不醉无归,任何人不准逃席。国舅发话谁敢不给面子?丁廙不得脱身,直闹到定更天才罢宴,匆忙赶奔曹植处,却见守门侍卫已换成朱铄等人,硬生生把他挡在外面。丁廙情知不妙,有心连夜面见曹操,却又不能——且不论深夜冒见有惊驾之罪,如今曹真、曹休掌中军,能准他进去才怪呢!丁廙心急如焚,围着营一圈圈绕,耗到三更多才见曹丕门禁撤去,闯进帐一看,杯盘狼藉酒气熏天,曹植早醉死过去了;捶了又捶,叫了又叫,鼾声如雷全无反应。曹植大过其量,没个时辰绝醒不过来。五更天明转眼即到,丁廙用尽办法,凉水浇头都唤不醒曹植,耳听征鼓已响,号角已鸣,他气愤已极,这才红着眼闯进大帐,要打撞天官司。

群臣几曾见这位平素温婉的青年才俊如此失态?但见丁廙衣冠不整,步履蹒跚,因愤恨已极,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咚”的一声重重跪倒:“昨夜太子故意将临淄侯灌醉,致使侯爷不能统军,大王明察!”

此言一出四众哗然,陈群见势不妙,忙出班附言:“丁黄门所言过矣。太子与侯爷兄弟相逢,一时高兴贪饮几盏也在情理之中。”

“是是是。”群臣无不附和——谁都明白丁廙所言是实,但萧墙之争骇人听闻,又关乎曹家脸面,怎好当众挑明?所有人都装迷糊!

丁廙见群臣如此表态,才觉自己急糊涂了,转而又生惧意;却见曹操依旧面无表情,只轻轻咕哝一声:“散帐。”

“诺。”群臣唯恐是非沾身,施罢一礼,全躲了出去。

丁廙不走,跪在那里急切恳求:“临淄侯确是被太子灌醉,恳请大王主持公道。”

“他自己心机不密,遭人算计,怨得谁来?”

丁廙没想到曹操会是这种态度,以膝带步爬至帅案前:“太子与临淄侯皆大王骨肉,同胞兄弟行此鬼魅伎俩,大王岂可不问?”

“同胞兄弟?嘿嘿嘿。”曹操露出一丝不耐烦的冷笑,“郑庄公克段于鄢,孝文帝逼死刘长,君王岂有手足之情?”

“呃……”丁廙立时语塞,跌坐于地。

“寡人管得今日,管不得明天,管得儿子,也管不得孙子,帝王之家古来如此,谁叫这位子只能一个人坐?我累了,不想管了,任凭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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