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试为主公析之。”郭嘉已从曹操无奈的眼神里看穿了他心思,“今我军虽至邺下,然深入敌境众兵环伺,袁氏兄弟凭借坚城不肯出战,倘幽州袁熙发来人马又需分兵敌之,身在险地攻不能取,此乃眼前一忧也。”郭嘉背着手侃侃而谈,“再者并州高幹虽败,然其势力染指关西已久,未尝不能卷土重来,若河东之地再生险情,钟繇是否还能勉强得胜?此亦二忧也。况且荆州刘表近得刘备相助,若我军羁绊于此,天长日久有机可图,发兵抢占南阳进犯许都,那时又当如何?”
曹操不得不点头:“你这三忧所虑极是,老夫也曾想过,但讨贼至此不可轻易言弃。若叫袁尚谨守河北休养生息,凭冀州之丰饶,不久必复昔日之势……”
“不可能了!”郭嘉一阵冷笑。
“你怎敢下这个断言?”
郭嘉把头探到曹操耳畔道:“请恕在下直言,假若袁谭不是出兵厮杀,主公有几成胜算?”
他这话问得曹操一愣,但是平心静气想想,郭嘉问得有道理!高蕃屯兵河上阻断了粮道,高幹又在河内大闹一场,如果袁谭再坚守城池拖住自己,恐怕这场仗的结果会完全翻转,落败的不是袁氏兄弟而是他曹某人!想至此曹操突然感到一阵后怕,越发感到袁绍余威不散,自己所取得的战果都是侥幸。
郭嘉容他考虑了一会儿才道:“主公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吧?可事情偏偏就这么巧,袁谭穷兵黩武急功近利,屡屡为我所败,乃至溃不成军难以再战。袁尚眼见其兄受困就是不发大军相救,最终黎阳失陷。您不觉得这对兄弟的举动有些反常吗?”
曹操仿佛被劈头浇了盆凉水,所有疲劳一扫而光,手据帅案眼光熠熠道:“你是说……他们兄弟之间……”
“然也!”郭嘉坐到他身边解释道,“袁谭乃袁绍长子,拓地青州广有战功,又在军中颇具势力,然勇而无谋为人骄横。袁绍传位三子袁尚,此儿虽能求同合众安抚豪强,却未经阵仗资历浅薄。兄弟二人本就颇多嫌隙,又有郭图、审配各奉其主交斗其间,越发矛盾重重。今我军大兵压境,两方迫于形势合作互保,若我军不再攻战,兄弟得缓一时必生内斗!”
“你的意思是……”
“主公可暂时撤军,假作南征刘表之态以促兄弟阋墙,待其变乱而后击之,河北之地一举而定也!”
曹操虽觉有理,但还有些犹豫:“胜败之道勿求于外啊。”
“主公何须再虑!”郭嘉斩钉截铁道,“昔日齐桓公尊王攘夷九合诸侯,到头来五子争位却将其饿死宫中,皆因嫡庶不分长幼无序。袁本初生前令三子一甥各领一州,袁谭袁尚各拥党羽争权夺利势同雠仇,此萧墙之祸折骨断筋更甚外敌!主公岂不闻前代谚语:‘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
这一席话不亚如当头棒喝,曹操初闻之下低头凝思,俄而仰天大笑:“哈哈哈……好!想当年袁绍、袁术气狭任性手足相攻,今袁谭、袁尚也要步其父辈之后尘啦。且容他们鹬蚌相争猖狂一时,老夫坐收渔人之利。即刻传令三军,明日回归黎阳准备撤退。”
“且慢。”郭嘉又笑呵呵拦住,“撤军之际还有几件大事要办。一来今年谷物将熟,主公当趁袁尚不出抢割其粮;二来邺城周匝豪强佃农居多,咱们不妨迁百姓归往河南削其劳力;三来阴安县毗邻敌我边界,若取此地与黎阳成犄角之势,咱们便可粮道通顺不受敌制。”
“桩桩件件皆依奉孝之计!”曹操愁了半日这会儿总算痛快了,“任峻抱病卧于军中,就令夏侯渊代其督办军粮之事吧。”
郭嘉补充道:“妙才将军虽平易近人但性情急躁,主公还要多加叮嘱才是。”
这又给曹操提了醒,接连得胜使军中骄傲轻敌的情绪极度膨胀,该整饬一下军纪了。他随手拿过一卷空白书简,笔走龙蛇写了道军令:
《司马法》云“将军死绥”,故赵括之母,乞不坐括。是古之将者,军破于外,而家受罪于内也。自命将征行,但赏功而不罚罪,非国典也。其令诸将出征,败军者抵罪,失利者免官爵。
写罢吹了吹墨迹交给郭嘉:“将此令传阅众将,叫他们都给我规矩点儿!今日之退乃为明日之进,别叫他们随便议论泄露军机。”
郭嘉心里有数——兴兵以来屡遭危难,一直是宽纵诸将以收人心,如今势力已壮大,就要黑下脸来讲规矩了!他虽这么想,嘴上却逢迎道:“主公这笔字写得实在是好……”
“奉孝劳苦功高,传过军令也早些休息吧。”曹操手捻胡须望着这个年轻人,心头说不尽的喜爱。郭嘉虽是军谋祭酒,谋略却不弱于军师荀攸,而且三十出头前途无量,日后诸多大事恐怕要偏劳于他了……
有了整饬军纪战败抵罪的教令,众将再不敢松懈怠慢。曹操回军攻打阴安之时,果然人人奋勇有进无退,张辽、乐进当先攻入城池,杀死了袁军守将严敬。
袁尚始终不敢出战,曹军趁机抢割了邺城附近的粮谷,既而威逼周匝百姓迁至黄河以南,把邺城方圆近百里变成了无人之地。之后留贾信分兵镇守黎阳,命荀衍监察袁氏兄弟动向,遣夏侯渊督办兖豫徐三州军粮,张辽往东海征讨叛贼昌豨,曹操本人带着大军回了许都。这次北伐又没能成功,不过在郭嘉参谋下一个全新的计划产生,曹操要假意兵伐刘表,促使袁尚、袁谭自相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