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仁化于宇内兮,尽肃恭于上京。
惟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
休矣美矣!惠泽远扬。乎圣明!
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乎圣明
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晖光。
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年寿于东王。
这篇《登楼赋》辞藻华美,气魄宏大,慷慨激扬,寄喻深远,加之刘桢读得抑扬顿挫,真有直抒胸臆之感。群僚纷纷颔首交口称赞,绝不是谬赞逢迎,这篇赋确实堪称杰作。
“怎么样?哪篇更好啊?”曹操偏偏要问这一句。
刘桢诚惶诚恐:“属下以为平原侯所作较五官中郎将更佳,仲宣你也这么看吧?”
“嗯。”王粲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好!”曹操站了起来,“公幹之言亦合老夫之意,这场比试子建获胜。为父说到做到,子建过来,有东西赏你。”说罢他朝孔桂挥挥手,孔桂立时从屏风后捧出一把宝刀来。
曹丕一见此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不是百辟刀吗?当初他拜为五官中郎将,父亲赐给百辟刀,并坦言寄予厚望。如今三弟也得到一把同样的刀,这又有何寓意呢?
曹植跪地接刀千恩万谢,孔桂却见缝插针道:“中郎将今日诗文虽然稍逊,但毕竟作赋承欢,丞相是不是也加赏赐?”曹丕那点儿钱还真没白花。
曹操却道:“胜便是胜输就是输,如果胜负都一样,那还比什么?”
“是是是。”孔桂诺诺连声,偷偷朝曹丕吐了吐舌头——我也算帮你说话了,爱莫能助。
在座的都是精明人,皆感到这气氛有些吊诡,却又不能说什么。这时就见坐于末席的令史司马懿挥手指道:“列公快看,有一群鸿雁。丞相庆贺新台,连鸿雁都来拜谒,这真是祥瑞啊!”大伙扭头一看,倒是有七八只雁列队飞过,绝没有司马懿说得那么邪乎,不过这何尝不是转移视听的办法?群臣纷纷附和,连曹操也不禁离席观看。阮瑀却与繁钦、荀纬信手拿起那两篇诗赋观看。
荀纬未及而立,因长于文章辞赋刚从县令的位置上调进幕府,比众记室年纪更轻,算是文坛后辈;捧着曹植的诗赋爱不释手:“平原侯行文之洒脱,虽前辈文雅之士不能及。似这句‘建高殿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扬仁化于宇内兮,尽肃恭于上京’。即便是蔡伯喈复生、边文礼再世也不过如此了吧。”
繁钦更是赞道:“我看这句‘虽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最妙!想丞相之盖世功劳,齐桓晋文又何能及?”他虽是文坛高手却生性最谄,大拍曹操马屁。
阮瑀却连连摇头,拿过曹丕那篇道:“自桓、灵之世以来,文人多慕浮华之风,而少质朴之意。昔张衡、杜笃吟诗作赋皆蕴涵深意启人心智,可后人日渐空乏,但求词句之美。似王延寿的《鲁灵光殿赋》、边让的《章华赋》,美则美矣,然动辄千言却一味堆砌辞藻,并非出于肺腑胸臆。相较平原侯而言,中郎将这一篇虽难言精彩,倒也中规中矩并无夸张。这句‘申踌躇以周览,临城隅之通川’颇有壮志难酬之意,中郎将临川踌躇,怕是有什么心事吧!”
一语未罢忽听有人搭茬:“哼,你倒是颇能解他心意!”不知何时曹操已踱至他们身后。
繁钦连忙凑趣:“我等才疏学浅妄论几句诗词,叫丞相笑……”
曹操理都不理他,却死死盯着阮瑀:“你言道他有心事,难道你就没什么心事?”
阮瑀万没料到说了几句话就引火上身,赶紧辩解道:“属下品评诗文不过信口胡言,不当之处请丞相见谅。”
曹操根本没把他的话看做是单纯的品评,冷笑道:“信口胡言?我看你是有心为之。就凭着你与子桓的交往,自然要昧着良心说他的诗赋好。我问你,出征关中的前一晚你和窦辅那帮人在中郎将府谈些什么?南皮之游有没有你?”
阮瑀越发惊惧:“属下与刘桢是曾与中郎将颇多来往,不过……”
“你少要牵连旁人。刘桢嬉笑怒骂粗疏无心,你和他一样吗?我看你是一心巴望着当佐命功臣吧?”
阮瑀真是百口莫辩,他乃一介文人,固然与曹丕走动近了些,却从没参与过那些是是非非,曹操把这么大的罪名扣到他头上,他如何承受得了?立时跪倒在地:“属下不敢!我不过与中郎将论
文会友,绝无不轨之处。”
曹操毫不动容:“你不过舞文弄墨一介书吏,干问政事尚不可,何况老夫家事乎?今天若不拿你作法,只怕也难震慑住那些希图幸进之人!”
父子恩怨书生何罪?可阮瑀纵有满腹冤屈也不敢往外道了,只能连连叩首:“丞相开恩,丞相开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