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将你看我,我看你,虽然都没说破,但心里早萌生了怀疑——明明看到他与曹操商谈甚久,还曾拊手欢笑,一个时辰岂能什么都没说?难道这老贼变了心,跟曹操串通一气,有何不可告人之事?我们这帮人里他势力最大,若是他把我们卖了可怎么办?看来韩遂老儿甚不可信,什么同袍之义都是扯淡,还得自己长心眼啊……
马超早气得钢牙直咬,把掌中大槊往地上狠狠一插,嚷道:“我久欲与曹贼一决生死,尔等偏偏要议和!议和议和,若照这个议法,早晚都把咱们议死在这里!”
耀师慑敌
曹操施用离间计,假意准许议和,约韩遂阵前商谈退兵事宜,却不言军务只聊昔年往事,又故意与其交马拊手作亲近之态。韩遂浑然未觉,马超等将看在眼里疑在心中,回营后又因战和不定再起争执,饶是韩遂年高压事,才算没闹起来,却也不敢主动接触曹操了。可是他不来找老曹,老曹却要想方设法见他。
时隔三日没有消息,曹操便要亲往敌营约见韩遂。众将唯恐此去有险,竭力阻拦。但曹操一来是想趁热打铁挑拨离间,二来也有意在敌人面前炫耀武力,故而执意前往。商量之后决定由许褚统领五千骑士护卫,曹彰、曹植、王粲等左右相随。
初冬的大地一片萧索,西北风呜呜作响,卷着零星的雪花,枯草败叶都被裹在薄薄冰霜之下。五千铁骑驰于原上,曹操一马当先神采奕奕——这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战事越来越有利,他也不似先前那般愁眉苦脸了,瞧什么都顺眼。传说老子骑牛出函谷,三秦乃祖龙发祥之地,吞并六国一统天下,实乃勇士之乡。曹彰、曹植也马上加鞭神清气爽,不住赞叹这苍茫景色。
曹操心有所思,突然勒起缰绳放缓了坐骑,回头问儿子:“昔日嬴政首开帝王之业,吾儿以为秦人因何而得天下?”
曹彰脱口而出:“秦人骁勇善战,号称虎狼之国,长平一战坑敌四十万,威震天下焉能不胜?”
曹操一笑而置之,曹植想了想才回答:“百里奚威服戎夷,蹇叔运筹帷幄,商鞅变法富国,张仪破纵连横,白起战无不胜,若无此二三子,秦何以诛灭六国?故孩儿以为,秦人之盛皆因得贤。”这番话正投曹操所好,前番刚下过《求贤令》。
“吾儿知其然,而未知其所以然。”曹操信马由缰道,“百里奚乃虞国人也,曾为晋囚楚奴,秦穆公以五羊皮易之;蹇叔宋国一野老,虽有审时度势之能,若无明君相延,终不免空老乡野;商鞅本卫国人也,求进于魏而不能得,转而仕秦;张仪,魏国人也,本向楚献合纵之策,因受杖责转而投秦,以谋连横;白起生于楚,扬名于秦,遂成无敌之名。这几人虽有其才,若无明君识之也不能成就功业
。故兴国重在得贤,但不单要得贤,还要为帝王者能驾驭其才。”话说至此他心头难免苦笑——我曹某人恐怕就是大汉难驭之才吧!
曹植听出父亲是故意借题说教,赶紧迎合道:“父亲所言极是。昔日秦穆公招贤纳士称霸西戎,尽得臣下之心,至死尚有三良从葬,《诗经》尚留《黄鸟》之章,此公堪称一代雄略之主。”
王粲正随其后,一听曹植提起三良,不禁吟道:“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
曹植正想讨父亲高兴,便发难道:“久闻仲宣出口成章,岂能仅诵《诗经》之句。可否以三良为题口占一首?”
王粲也是诙谐之人:“平原侯取笑。谁不知丞相乃乐府之魁首?公子也是邺下奇才,在下岂敢班门弄斧?”
曹植笑道:“莫要推辞,倘若不从,我叫父亲以丞相之命令你作来。”
王粲戏谑道:“公子封侯之贵,为何偏偏为难我这等庸庸墨吏?若叫在下作诗倒也不难,但也请公子作上一首。若无公子之辈为在下立论,在下焉敢造次?”按理说以他的身份不该与曹植这样说话,但他瞧出曹操不加阻拦,想必也兴致勃勃,故而才敢放肆。
“让我先作?也罢,就依你言。”曹植别的才学还在其次,若论及诗文绝不输于王粲,眼见是在父亲面前显耀才华的好机会,岂能错过?他边催坐骑边潜心造句,不多时就有了一首,挥舞马鞭高声吟道:
功名不可为,忠义我所安。
秦穆先下世,三臣皆自残。
生时等荣乐,既没同忧患。
谁言捐躯易,杀身诚独难。
揽涕登君墓,临穴仰天叹。
长夜何冥冥,一往不复还。
黄鸟为悲鸣,哀哉伤肺肝。
这首诗慷慨激昂,与众人打马关中放眼苍茫的心境甚是相配,透着一股豪气。曹彰就喜这类慷慨之辞,连声称赞:“‘生时等荣乐,既没同忧患。谁言捐躯易,杀身诚独难。’说得好!”就连曹操都暗暗叫绝,心道:植儿文采果真不俗,这即兴而歌已胜了我这当爹的一筹,倒也难得。
曹植吟罢朝王粲挤了挤眼睛:“小弟我可作出来了,轮到仲宣兄你了,快快作来。”
刚才曹植作诗之时王粲已在酝酿,其实早想好了,却故意要显得不及公子,抓耳挠腮道:“没想到公子出口成章如此大才,在下万分不及,我看就免了吧。”
“不行!”曹植满脸得意,“你这饶舌鬼骗去我这一首,自己焉能不作,快快想来!”
“哎呀……这倒难坏我了。”王粲故作沉吟状,憋了半天才道,“在下也有了,请丞相与公子赏听。”他不敢托大,将马往前带了带,只比曹操父子错后一马头,低声吟道:
自古无殉死,达人所共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