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还回得来,霎时只见黄澄澄的人群似风吹麦浪般涌了过来,这次不单单是山坳中,漫山遍野全都是敌人,有骑马的、有骑牛的、有步行的,刀枪棍棒锄头扁担都有,顷刻间将鲍信裹在阵中,黄巾军大队人马突然开到眼前了。
“冲啊!救鲍将军!”曹操挥舞配剑当先往前冲,虎豹骑各个奋勇迎头痛击,黄巾兵似割麦子般齐刷刷倒下一排,可是紧跟着后面的敌人又杀到了。这些亡命徒见曹操人少可来了劲头,围着虎豹骑死缠烂打,有的竟然结成队伍横在马前抵挡。没办法了,诸人抡起兵刃砍瓜切菜一般地劈。可是敌人丝毫不退,而且越聚越密。刚开始大家还毫无惧色英勇奋战,但毕竟敌人太多,诸人累得鼻洼眼角热汗直流,战袍都被血水浸透了,黏糊糊裹在身上,胳臂累得都快抬不起来了。
王必抬头望了一眼彻地连天的敌群:“将军,快走吧!再不走咱们全完了!”
“鲍信呢?鲍信在哪里……”
“走吧……”王必嚷道,“鲍将军没救了。”
“鲍信不能死!”曹操还欲向前,“快救鲍信!”
“来不及了,快走吧!”楼异拉住他的缰绳:“撤退撤退!”
黄巾贼已经把他们围在了垓心,兵丁们保着曹操死命往外突,有不少人被刺落马,立时被他们拥上来剁成肉泥。楼异冲在最前面,舞动长矛,当棍子使,勉强拨开一条路;王必保着头晕眼花的曹操,死死拉着他的缰绳;曹纯领着人在最后,一路走一路招架,死的人越来越多。
所幸黄巾军以步兵为主,又没有固定的作战阵势,终于被曹军冲出一道口子。
曹操、鲍信共带了一千人出寿张,成功突围的只有一半。黄巾兵依依不舍在后追赶,箭枝自耳边嗖嗖飞过,大家不敢回头一路向西。逃了不远就见旌旗漫天,寿张屯驻的大军来接应了。曹操一猛子扎入自己的队伍中,“噗通”一声跌下马来。万潜、夏侯惇连忙扶他起来,而前方官军已经与黄巾军短兵相接。
曹操气喘吁吁爬上马,举目向对面望去。只见黄巾兵漫山遍野,向自己的阵营闯了几闯,终于无力地败下阵,又似蝗虫般纷纷退去,自相践踏死者无数。但是其中却再也寻不到一身红袍的鲍信……
寿张之战不能说是一场败仗,因为黄巾的损失远比官军的损失大得多。但曹操最好的朋友,一直视为膀臂的鲍信却再也没有回来。战后曹操命士兵对战场进行了无数次的巡查,但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曹操甚至向敌人宣布,以重金求赎鲍信的尸体,但是仍旧没有任何消息。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已经被敌人乱刃分尸了。最终,曹操只能请良匠用木头仿照鲍信的模样,雕刻了一具尸体置于棺椁之内。
曹操就望着这口棺材不停地出神:这样的乱世淹没了多少英雄才俊。当年鲍鸿身为下军校尉,领兵出征被宦官蹇硕害死
;鲍忠帮助王匡对阵孟津,死在乱军之中;鲍韬在汴河激战,被困在山上乱箭射死;如今二郎鲍信为帮自己讨黄巾也没了,而且连尸首都找不到……鲍家兄弟全都是为大汉尽忠的……这世道真不公平,那些野心勃勃的狂徒都活得有滋有味的,死的却是这等忠肝义胆的义士……
他猛地又想起来,十多年前桥玄曾经嘱咐过鲍信“为将也当有怯弱时,不能自恃勇猛。”今天这句话算是彻底应验了。
曹操突然俯下身抱住那口棺材:“二郎,我喊你你为什么不回来?你怎么就不记得老人家嘱咐的话呢!你说话呀!你出来啊!”喊了两声才想起里面装的仅仅是一块木头。在场的诸人看得恐怖,都以为他疯了。夏侯惇与戏志才赶紧一左一右拉开他:“孟德,你怎么了?”
“我没事……”曹操一脸的失落,“我与鲍信相交十六年了,从来没有一件事我们俩的看法不同,在洛阳的时候,在汴水的时候,哪怕我在袁绍帐中的时候。他一句‘规大河之南’点醒了我。现在就这么去了,这跟砍了我的胳臂有什么分别啊……这不是要活活疼死我嘛……鲍信……我的好兄弟啊……”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簌簌地流下来,滴在那口薄薄的棺材上。
“报!”一个小兵跑了过来,“黄巾贼有战书到!”
陈宫不想在这个时候又给曹操再添心病,赶紧一把抢在手里。
“把战书给我!”曹操的悲伤化作一股怒火。
“将军,这……”
“给我!”曹操又吼了一声。陈宫犹豫了一阵,还是将它递给了曹操。他擦了一把眼泪,朦朦胧胧地瞅着这份字迹七扭八歪的战书,看黄巾贼到底会用怎样的恶毒的语言来辱骂自己。但更可恶的是那根本不是檄文,而是黄巾军对曹操的“招降”书:
昔在济南,毁坏神坛,其道乃与中黄太一同,似若知道,今更迷惑。汉行已尽,黄家当立。天之大运,非君才力所能存也。
这封信其实是指出曹操当年任济南相的时候,曾下令捣毁朱虚侯刘章的祠堂庙宇,这符合黄巾太平道的教义,希望可以此为契机招揽曹操成为太平道一伙的人。曹操大喝一声,狠狠把这封信往地上一扔,又踩上一脚:“把来者给我宰啦!”
“两国相争不斩来使。”陈宫劝阻道。
“呸!什么两国相争?他们是畜生!是恶贼!”曹操眼睛瞪得血红,歇斯底里地喊叫,“我要把这些人都斩尽杀绝,为二郎报仇!要剖腹摘心,用一万颗脑袋来祭奠亡灵。”
他跳着脚的咒骂,两眼迸射出凶残的光芒,简直像一头受伤的恶狼。所有的人都被这场面震撼住了,纷纷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一眼。
好半天,戏志才低声道:“将军且息怒,黄巾贼不可尽斩。”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曹操也顾不得他是谁了,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伸手就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