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也满意,其实重吉茂之名远胜其才,这样的人想尽办法也要让他挂个官职,好向天下人展示自己多受名士爱戴。客套两句又见数人,不过拱手寒暄,直到徐奕介绍:“这位乃弘农董遇董季直,在朝任黄门侍郎,受丞相之命调职邺城。”
“哦?阁下就是为天子讲解《老子》之人?”曹操加了小心,从上到下仔细打量,唯恐此人接近天子有“不轨”之心;见董遇四十左右,身材敦实貌不惊人,莫说不及想象中那般出类拔萃,甚至有些迂腐之态,当真是个老实的读书人。
不过曹操依旧没掉以轻心——昔日孝灵帝师刘宽、杨赐,先前给刘协讲学的也是荀悦、谢该之流;此人这等年纪便有侍讲之荣,恐非泛泛之辈。因而问道:“董大人精何典籍?”
董遇嗓音低沉语言谦虚:“在下腹笥不广,唯治《老子》《左传》,不敢言精,勉力为之。”
“可有人从您受学?”曹操这话似漫不经心,却紧要至极。若有门生学子就不单纯是做学问人,很有可能主持着一个以经学为基础的士人集团,为防不测当另加详察。
董遇道:“并无门生。”
“仕宦之友可曾教授?”
“闭门自守,并无知近之人。”
“宗族子弟呢?”
“也没有。”
曹操却不信:“似大人这等学识,岂会无人登门求教?”
“求教之人倒是为数不少,尽被下官推辞。”说到这里董遇眼中似有得意之色,却只一闪而过。
“为何?”曹操一句接一句,不容他思考。
“先贤博士读书所为治学,著书立说施恩后世。自先朝党锢之祸诛戮太学士以来,正教毁败经学不振,战乱多年人心大异,如今十个经学之士倒有八个为谋仕途,名为治学实为投机。似这等人登门求教,即便下官用心去教,有何裨益?我便叫他们把书读一百遍再来。”
“哦?哈哈哈……”曹操闻听此言不那么反感了,“读书百遍,倒是敷衍他们的好办法。”心下另想,也未尝不是关门闭户得保平安的好主意。
董遇却道:“倒也不是故意搪塞。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倘若能全心诵读,自会明其要理,何必再去求人授学?”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众人甚觉可笑。
曹丕望了司马懿半晌,才刚缓过神来,闻听此话略觉有趣,不禁插言:“一卷书读百遍得耗多少光阴,人活世间衣食住行、婚丧嫁娶、财货生计是免不了的,谁有这么多工夫?”
董遇捋捋胡须,露出几分笑意:“在下以为读书当择三余。”
“何为三余?”
“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也。”董遇这说法乃是鼓励士人当在每年、每日、每时珍惜读书勤学的机会。
曹操趁机白了曹丕一眼:“听见没有?读书勤学理当孜孜不倦,现在正值冬日,岁之余也。你回去后闭门读书,不要有任何杂务。”
曹丕被父亲泼盆凉水,闭门读书说得好听,其实是不叫他做事,也不允许与任何人来往。当真如此岂不愈加落于曹植之后?
曹休瞧曹丕面露怏怏,忙过来解围:“冬日读书自然妙,不过最妙的无过于冬日下雨,又是夜晚。此乃冬之雨夜读书,三余俱全!”一番话逗得众人无不欢笑,连“始作俑者”董遇都不免莞尔。
曹操终于认清了董遇的面目,果然只是个心无旁骛的白面书生,心里放宽了不少。徐奕又拉过一人道:“主公,此人便是您点名征辟的司马叔达。”
曹操、曹丕都留上神了——司马孚个子不高、面貌倒是挺英俊,但缺了几分灵气,举手投足格外拘谨,他大哥司马朗端正儒雅、二哥司马懿潇洒俊逸,他完全没有两位兄长的风范,甚至还有些胆怯,垂手而立中规中矩,倒与董遇有几分相像。
“知道我为何征辟你吗?”曹操单刀直入。
司马孚倒是坦诚,低声道:“在下不知。”
“因为你闭门读书小有贤名,更因为司马氏与孤有些渊源。”曹操手捻须髯,“你两位兄长皆在朝堂,你也该为国效力。听闻司马建公有八子,今后若无意外,孤还会征辟你家兄弟。国之良辅求之不易,你司马氏久有名望,当尽忠魏廷,给天下士人做表率。记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