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琪正被阵痛折磨,伸手捏过抓在手里软硬适中,也顾不得看是什么样子,但那之后也不曾放手。苏麻喇嬷嬷跟他说了玄烨的事,岚琪心里安慰,便少了几分恐惧,哪怕之后一阵阵盆骨撕裂的剧痛袭来,也咬牙硬忍着,虽然止不住流泪,却不吵不闹也不呻吟,坚强得苏麻喇嬷嬷心都软了。
可是初产辛苦,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去,钟粹宫里仍旧没有好消息传来,端嫔和布贵人在佛龛前都跪得累坏了。前头承乾宫也还没熄灯火,慈宁宫、乾清宫更不用提一夜灯火通明,似乎上回宫里这架势等待孕妇分娩,已经是四年多前赫舍里皇后生太子的时候。
很快过了子时,已是十月三十,因夜里突然飘雪,狂风大雪遮天蔽月,丑时才过,整座皇宫就被白雪覆盖。
狂风渐停,雪仍绵绵不绝,乾清宫里玄烨伏案醒转,身上有李公公披的厚毯子,好似闻见清冷的气息,他裹着毯子走到门前,院子里已厚厚铺了一层绒毯似的雪,他刚开口想唤李公公,突然一道惊雷炸响,玄烨浑身一震。
嘹亮的婴儿啼哭伴着惊雷在钟粹宫响起,折腾了一整夜,德贵人终于分娩,气若游丝的产妇在看过一眼皱巴巴灰红色的婴儿后,就昏厥了过去。乳母嬷嬷忙忙碌碌为新生儿擦拭清理,苏麻喇嬷嬷朗声唤人来:“快去报喜,德贵人生了小阿哥。”转身看一眼沉睡的岚琪气色平稳,又补一句,“母子平安。”
钟粹宫的喜讯立刻四处传开,承乾宫里佟贵妃已困得东倒西歪,听青莲来说生了小阿哥母子平安,突然就有精神了,莫名欢喜地拉着青莲问:“那只布老虎,你送去了是吗?”
见青莲点头答应,佟贵妃脸上久违地露出灿烂的笑容,简简单单的笑容,就是开心而已。
乾清宫里,玄烨已经准备换衣裳,要上早朝。他也不晓得怎么突然变得气定神闲,只等听见李公公冲进来报喜时,才突然又心慌意乱,不知是欢喜还是心疼,眼底热热的湿润,但还是按捺住了情绪说:“预备早朝吧,把朕的赏赐送去钟粹宫,告诉岚琪,过些日子我就去看她。”
李公公应诺,吩咐小太监们准备好东西,这边派妥帖的人伺候皇帝准备上朝,他则亲自送贺礼去钟粹宫,但才要走到门口,外头一阵风刮过眯了眼,再睁开眼睛,就听见宫里有人慌张,转身瞧见那边伺候太子的嬷嬷慌慌张张跑出来,看到李公公在这里,奔过来跪地说:“公……公公……不好了,太子……太子好像出痘了。”
“什么?”李公公眼睛瞪得溜圆,天大喜事的当口,怎么闹出这样的事,片刻不敢耽搁,一边派人把太医找来,一边回去禀告皇帝,玄烨幼年出过痘疹不怕传染,亲自过来看太子,心里已明白几分,等太医再来诊断,太子的确是出痘疹。
玄烨立刻下旨封宫十二日,令后宫之人不得随意出入,阿哥公主都安居住所避痘,停朝十二日,各部院衙门奏折皆直接送入乾清宫批阅,他要亲自照顾太子。
半个时辰的工夫,皇城之内又换了另一种气象,就连才出生的小阿哥也变得不重要,被留在钟粹宫暂时不挪动,苏麻喇嬷嬷赶回慈宁宫后也不再出门,十二天里,只盼着太子度过最危险的日子。
岚琪分娩后,昏睡到这天中午才醒来,意识清醒还未睁开眼睛时,就想到孩子应该已经去了慈宁宫,她要出了月子才能再看到,顿时悲伤难耐,可耳边突然听见婴儿啼哭,就有人脚步匆匆,很小声地说着:“是不是饿了?”
岚琪立即睁开眼,撑着软绵绵的身体坐起来,就看到奶娘袒胸露乳地怀抱着小婴儿,众人见她自己坐起来了,赶紧过来伺候,岚琪则茫然地问:“孩子怎么还在这里?”又四下瞧瞧,“苏麻喇嬷嬷呢?”
这才有人说了太子出痘的事,岚琪听得心惊肉跳,也不晓得这十二天是不是自己捡了便宜,因为小阿哥会留在这里,等太子痊愈后再送去慈宁宫。她一边担心太子的身体,知道玄烨对太子的看重,一边又沉浸在生了儿子的喜悦中,乳母喂饱了孩子后,就将小阿哥放在了她的怀里。
不是第一次抱软绵绵的婴儿,但只有这个婴儿是自己掉下的肉,是自己怀胎十月的骨血,是她和玄烨的孩子,岚琪抱着的时候,心跳得比任何时候都快,孩子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和他阿玛生气时特别像,环春伏在床下说:“苏麻喇嬷嬷讲咱们小阿哥和万岁爷生下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也没见过皇上小时候啊,不过这样瞧着就挺像的,皇上冲我发脾气时就这模样。”岚琪嘟着嘴,好像也变成小孩子似的,欢喜地说,“你说他这么点儿大,弄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做什么,傻孩子,快给额娘笑一个。”
此时香月和紫玉抱着晒得蓬松柔软的干净被褥进来,说天气又要冷了,要给主子加一床褥子和被子,岚琪不经意地回头看,从她们抖落的被子里滚出一只布老虎,岚琪让环春去捡起来给自己,拍了拍灰尘,就放到儿子身边,绿珠阻拦说:“掉地上了,主子也不怕脏?”
环春则好奇地说:“这只布老虎哪儿来的?奴婢没瞧过。”
“是佟贵妃送来的,那天嬷嬷给我拿进来的。”岚琪的眼底温和宁静,看不腻似的盯着儿子,一边笑着说,“那天抓着这只布老虎可管用了,我疼得都要死过去,抓着它很借力。这只小老虎陪着我安产,等小阿哥抱去慈宁宫,也让这只小老虎陪他去太皇太后身边,这小老虎很吉祥。”
“听青莲说,贵妃娘娘从前也给大阿哥做过一只,可惜大阿哥不喜欢,走的那天还扔在门口,被青莲捡回去了。”绿珠还是不放心似的,拿布老虎去外头好好拍了拍,再放回小阿哥身边,继续说,“青莲说贵妃娘娘连绣花要劈线都不知道,还是她一点一点教的,贵妃娘娘这个人还真奇怪,总做一些叫人看不明白的事,什么都随心所欲。”
紫玉抱着换下来的被子过来,说:“主子生小阿哥那天,外头炸雷,奴婢们震得耳朵都要聋了,刚吓得发抖,就听见小阿哥哭,您说咱们小阿哥是不是有些来头?”
几人都附和说那天惊雷很吓人,岚琪当时痛得要死要活根本没听见,这会儿见她们都这样说,不免心里乐滋滋的,想着自己的儿子一定不平凡,但心中又一紧,深知这种话可说不得,立刻叮嘱说,不管外头会不会传说这件事,让她们从此把这件事忘了,别人提起来也只许敷衍,低调一些不是非要显得卑微,而是不要折了自己的福气。
但宫里其他各处,那一晚也听到惊雷,惦记得宠的德贵人分娩生男生女是否平安,许多人都没睡,哪怕是睡了的也被惊雷炸醒。再者小阿哥才出生,太子就出痘疹,少不得暗下传言,说太子虽然接连克死了生母养母,这一回竟被才出生的弟弟克制住,若是所谓一物降一物,那太子的尊贵该怎么算?
好在因各宫避痘,宫里少有人走动,这些话没能成风传开,等日子一天天过去,太子身体渐好,也就淡了。
十二天不长不短,对照顾太子不能见岚琪和新生儿的皇帝来说漫长难熬,但对于可以跟儿子日夜在一起的德贵人而言,实在太过短暂。
封宫结束的这天,苏麻喇嬷嬷亲自来接小阿哥,岚琪虽然舍不得,可想再过十几天出了月子就能天天见,而且是太皇太后养着,她心里很踏实。苏麻喇嬷嬷也说太皇太后天天念叨见小孙孙,才一刻不等地让自己来抱走,更安抚岚琪不要胡思乱想,往后出了月子总还能相见。
至于玄烨这边,太子虽过了最危险的时刻,但身子羸弱还在静养,玄烨怕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不干净的,依旧不往后宫来,也不去两宫请安,预备再避上十来天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