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却是最最亲昵的话,座下之人,不由得互相对视。
在皇帝的默许下,十四阿哥的佩剑被送了进来,正是皇帝御赐之物。他大方地拿过长剑,目光将众人轻轻一扫,只听得清脆的一声,长剑出鞘,灯光烛影在寒森森的剑锋上闪烁,便见一道银光划过,矫健的身子高高跃起,剑走偏锋气势恢宏,一招一式刚柔并济,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待到胤祯收式收剑,满堂看得鸦雀无声,座上皇帝头一个鼓掌,紧跟着便是哗啦啦一片掌声和赞叹声。十四阿哥傲然到御前屈膝行礼,谢过父亲的褒扬。
此时外头的太监来通报,说烟火已准备妥当,请万岁爷和太后及诸位娘娘移驾观看烟火。皇帝欣然起身,可却扬手对十四阿哥道:“胤祯,上来搀扶皇祖母。”
十四阿哥忙把佩剑交给大内侍卫,匆匆上前来。太后扶着孙儿,还忍不住拿帕子给他擦拭额头上的汗,祖孙俩有说有笑往外走。岚琪看着满目欣慰,可她也会担心,儿子这样年少气盛掩盖不住光芒,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容不得多想这些,便要离席随圣驾到外头看烟火,忽而与玄烨四目相交,只见玄烨眼底有暖暖的笑意,似乎在对她说:“又胡思乱想,没什么可担心的。”
岚琪会心一笑,玄烨的神情愈发轻松。众人熙熙攘攘来到殿外,但见烟花升腾五光十色,漆黑的夜空被照得透亮,底下观赏者的脸,亦是随着火光时明时暗。太子妃跟在丈夫身边,不经意地侧过脸看他,恰逢金黄色的烟火在天空炸响,将丈夫阴郁的神情暴露无遗,慌得太子妃赶紧推了他一把,小声问:“胤礽,你怎么啦?”
胤礽漠然看了眼妻子,周遭人太多,他不宜回答什么,可心里却在说,那么多年了,还是头一回由别的皇子上去伺候太后移驾;那么多年了,他头一次和其他阿哥一道不起眼地跟在后头;那么多年了,大概连皇阿玛都忘记了,还有他这个太子存在。
一面想着,一面将目光幽幽转向父亲身边,皇帝那里拥簇了一堆人,他正与身边的十四阿哥和八阿哥说笑。而太子这边也拥簇了一堆人,有宗室子弟也有大臣,怎么看着都像太子自有了一股势力另起山头,可是他想过去和皇阿玛融为一体,那两个兄弟倒是给他挪个地方呀!
而这样的光景,看在眼里的,又何止太子自己,机敏一些的大臣都会为皇帝今晚的言行做出自己对圣心的揣测,更重要的事,像太子惶恐自己的地位一样,他们早就怀疑东宫的未来,在皇帝势必会动摇东宫这件事上压了筹码。现在最麻烦的,就是太子之外,该对哪一位阿哥压下更重的筹码,皇帝的喜好每天都在变,纵然今天是八阿哥、十四阿哥光芒万丈,明日也可能换了别人,不知是皇帝故意混淆视听,还是他也在迷茫和选择,做臣子的唯有亦步亦趋、审时度势。
这一年,皇帝与岚琪商议为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准备婚事时,岚琪说十二阿哥办婚礼时,另择了一处宅子曾做好准备,是要留给胤祥的。那会儿始终觉得十三、十四会分开办婚礼,没想到还是凑在了一起。如今若是等十四的宅子再置办起来,至少要到明年春夏天,可玄烨却希望俩儿子年底就成婚。岚琪皱着眉头说:“那胤祯婚后住哪儿?”
玄烨不假思索地说:“老三他们婚后就住在阿哥所里,你让十四也继续在那里安置,外头宅子的事不着急,匆匆忙忙选不出好的地方,朕要好好看看风水。你跟胤祯说,朕不是想委屈他,就是不想他比其他兄弟委屈,才谨慎给他选宅子。他毛毛躁躁的,留在宫里,朕和你还能照应几年。”
岚琪知道这不难办,儿子虽然争强好胜,但并非忌妒心重,十三和他一道长大感情非比寻常,这事儿她一句话,孩子们都能顺从,就是不晓得玄烨选中了哪一家的姑娘。玄烨却塞给她名册和一堆画像,故意说:“朕已经选好了,你挑一挑,看看咱们是不是心有灵犀。”
岚琪恼道:“这是给儿子们办终身大事,能是闹着玩儿的吗?”
玄烨依旧笑着:“你挑一挑,若是挑中了的,儿子婚礼永和宫出的银子,朕给你包圆了。”
这下岚琪虽然有了劲头,可真不是闹着玩儿的事,她根本猜不到皇帝是怎么想的,挑了半天没主意,就不乐意地撂下了。玄烨笑她:“白给你银子都不要,真是稀奇。”之后大手一挥,勾出四个名字,梁公公带了小太监展开四幅画像,小姑娘们都是花儿一样的容貌,十分招人喜欢,但岚琪却奇怪:“四位?”
玄烨道:“嫡福晋、侧福晋各一,胤禛纳侧福晋时你那样烦恼,不如早早就为他们解决了,争风吃醋什么的,没进门就该想明白,家里也该教好了,省得再来烦你。”
岚琪也不觉得不妥,只将未来儿媳妇们的画像再仔细端详,感慨道:“这一下,臣妾的人生大事,就算圆满了。”
数日后,圣旨下,虽然匆忙,可该有的规矩礼节和排场一样不少。皇帝指婚兵部尚书马尔汉之女为十三阿哥嫡福晋,瓜尔佳氏为侧福晋;指婚礼部侍郎罗察之女完颜氏为十四阿哥嫡福晋,舒舒觉罗氏为侧福晋,婚礼拟在腊月下旬。
留给宫里准备的日子,不足两个月,又是最得宠的永和宫的两位皇子同时举办婚礼,内务府的人原本打算尽其所能地置办得豪华隆重,岚琪却将他们叫去,当着荣妃和佟贵妃的面吩咐,只要不差礼节规矩,一切从简。来年预备着三月万寿节,宫里有数不尽的花钱的地方,皇子们的婚礼再隆重,也不能耽误了皇帝的五十寿诞。
佟贵妃倒是说:“你就不怕孩子们心里不自在,更何况十三阿哥还是敏妃的儿子,想想其他孩子的婚礼,外面的人该说你厚此薄彼了。”
岚琪笃悠悠笑着:“他们不会多想的,唯一要对付的,是胤祯暂时不能离宫,比起哥哥们少了些自由,他虽然不至于忌妒十三阿哥,可一定要来磨我,放他出去自由自在的才好。至于婚礼,不过是不要增添没必要的花钱之处,该有的排场礼节不会少了他们,毕竟也是皇上的面子,又是嫡福晋又是侧福晋,皇上要与四位大臣结亲,臣妾也不敢怠慢。”
正如岚琪所说,皇帝一下子要和四位大臣结亲,虽说皇子侧福晋是妾室,也要皇家钦封才成的。如今正是皇帝大肆打击权臣的时候,朝堂内人心动荡,可他却又突然与四位大臣结成亲家。此举带来的影响不可小觑,而四个家族都非庸碌之辈,在这个时候显山露水,皇帝显然是有重整朝纲的决心。
腊八前,十三、十四阿哥相约出宫去看新宅,虽然当初十二阿哥婚礼时已经置办好胤祥的宅子,但一直没人居住,且需要打点。近来皇帝给胤禛的差事越来越少,他也乐得休息一阵子冷眼旁观,闲下来就和毓溪一道为弟弟置办新家。
此刻兄弟们几圈逛下来,胤祯咕哝着:“四哥,我将来有了宅子,你也照样给我置办吗?”
毓溪就在一边,笑悠悠道:“十四弟这话说的,你四哥就算顾不上,还有四嫂呢,都是弟弟怎么好厚此薄彼。四嫂都替你想好了,你将来的宅子后院地界要更大些,给你置一个靶场,上回与额娘说起来,额娘也说你一定喜欢。”
胤祯顿时神采飞扬,可一想到他终究要住在宫里,目光又顿时黯淡,皱着眉头说:“也不晓得几时能选好,皇阿玛选址选好久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内务府的人就等着皇阿玛点头,皇阿玛不点头他们也不好办。我总觉得,皇阿玛故意留我似的。”
毓溪和胤禛互相看了一眼,没接这个话,倒是胤祥跑过去,拍拍他肩膀,笑意深深道:“不是说了,要问四哥那事儿吗?”
胤祯明白兄长的意思,顿时露出尴尬,俊美的少年脸一红,漂亮得像个小姑娘似的,但他满身骄傲豪爽的气息,真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才有的。听见胤祥这话,胤祯用胳膊肘顶了顶哥哥道:“你怎么不问,不然你告诉我?”
胤祥也是一脸不好意思,冲胤祯挤眉弄眼的,两人纠缠半天没正经话。胤禛见他们鬼鬼祟祟的,不禁冷声问:“什么事,这么婆妈像什么样子?”
可十三阿哥见四嫂在边上,始终不敢开口,推搡胤祯,他也不好意思说,两人干瞪眼。结果是边上小安子贼兮兮笑道:“贝勒爷,内务府前几天送了夜里伺候阿哥的宫女来,可是主子们不知道怎么和那俩宫女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