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春劝主子别多动,虽然摔得不是很严重,可她有旧伤,就怕现在没什么,回头却诱发旧疾。岚琪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扶着她慢慢地一步步走,刚到温宪屋子里,大丫头正要往外跑,和母亲撞个正着,她怯怯地往后退了几步,岚琪冷着脸问她:“还要去找皇祖母?”
温宪垂着脸不言语,偷偷抬眼看到额娘裙底下的脚在挪动,一步一步,很吃力。她心疼极了,刚想开口说她不是去找皇祖母,是想去看看额娘,可母亲却先开口,严肃地吩咐着:“环春,去把藤条拿来。”
骄傲的公主被吓得猛然抬起头,惊恐地看着母亲,可是屋子里空荡荡的,环春、乳母早就不见了,只有额娘吃力地站在那儿。
“还不来搀扶额娘?”岚琪脸上神情是暖暖的,并没有摆出凌厉凶悍的模样,说着朝温宪伸出了手。
骄傲的公主却哭了,落着眼泪跑来小心翼翼地搀扶额娘,把母亲送到里头,小声怯然问:“额娘,您摔哪儿了?”
岚琪冲她虎了脸,轻声气呼呼道:“额娘摔屁股上了,从两级台阶滑下来,你说疼不疼?”
温宪呆呆地听着,泪容中竟露出几分笑意,终于黏上来撒娇:“额娘不拿藤条了吗?额娘,我刚刚是想去看您,不是想跑去宁寿宫。”
岚琪抱着女儿,摸摸她身上不像妹妹那样有发烧的嫌疑,除了眼中的惊恐不安,小姑娘完好无损、全须全尾地站在眼前,她已经满足了。
“小宸儿说姐姐要带她去四哥家里玩,你胡闹。”岚琪在女儿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严肃地说,“不说你们根本跑不出去,就算真跑出去了,外头的世界什么样你们知道吗?万一遇见坏人被拐跑了,往后再也见不到额娘怎么办?额娘会伤心死的。”
温宪伏在母亲怀里,小声说:“她们讲的,四哥家里不远,出了城门就到了。”
“不知天高地厚。”岚琪又拍了两下屁股作为惩罚。小丫头扭动着身子,捧着额娘的脸颊说:“额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你已经是大姐姐,额娘在你这年纪时,都要进宫当差了。”岚琪轻轻一叹,努力不叫自己心软,严肃地责备温宪,“每次额娘都说下不为例,可你总还是会闯祸犯错。额娘不怕你们做错事,额娘是怕你们胡闹受伤,身上也好,心里也好,你叫额娘怎么舍得?你可是大姑娘了,还跟小时候一样顽皮怎么行?将来你二十岁三十岁了,额娘也跟在你身后转悠?”
温宪贼兮兮地笑着点点头,把脸埋在母亲怀里。岚琪却轻轻抚摸她的背脊说:“还有刚才,怎么小宸儿来跟额娘撒娇认错,你就翻脸要跑了?先头还老老实实站着呢。你是不是又乱想,想额娘多疼妹妹不疼姐姐?”
果然女儿“嗯”了一声,黏着她不肯动。岚琪哭笑不得,耐心地哄着她:“从没有这样的事,把你送去皇祖母那儿的原因,额娘说过,过些年额娘就告诉你。你总是这样冤枉人,就不怕额娘伤心?你是额娘的心头肉。”
金枝玉叶的公主,自小在千般宠爱下长大,五公主更是被太后宠到天上去的。公主们的心智,就远不如那些贵族小姐开窍早。
那些女孩子从小都等着选秀,等着入宫或去别的高门大户生存,面对她们的是必须自己去争取的人生。可公主们不同,即便将来要为了国家远嫁和亲,身为大清强国的公主,就是在遥远的草原上,父亲的威严、皇室的尊贵依旧能荫庇,能让她们极好地生活。因此皇室对于公主的教养,远不如对皇子那般苛刻,温宪长到十一二岁的年纪,还像个娇滴滴的小丫头。
不久,小宸儿穿着寝衣就着急地跑来,乳母们拦也拦不住,她就怕额娘打姐姐,醒来听说额娘和姐姐在一起,立刻就跑来,结果姐姐却睡着了。岚琪让她和姐姐一起挨着,温柔地哄着说:“你们淋了雨,要好好休息,小宸儿乖乖地帮额娘看着姐姐可好?”
小闺女甜甜地答应,拍拍枕头说:“额娘也睡觉。”
岚琪自然不能睡,她还等着另一个人来呢。果然雨过天晴,日落西山前,天空清透明亮的那阵子,皇帝风风火火地从乾清宫赶来,一脸要收拾小东西的怒气,反而被岚琪笑道:“都好几个时辰了,皇上还没消气?”
这件事因闹得动静不小,雨后就在宫内传开。宫里人一向知道德妃的五公主被太后宠爱,她一个公主的吃穿用度,都快赶上毓庆宫了。
原本没人计较一个小孩子,可这两年公主的份例开始转往永和宫里送,难免没有人不挤对德妃仗着女儿捞好处。这会儿听说俩姐妹闹得要偷跑出宫,自然而然就传出公主缺乏教养的话。
只是那些人太糊涂,也不瞧瞧五公主是谁养大的,这话虽是冲着德妃去,却生生惹怒了慈祥如佛爷一般的太后。嘴碎刻薄的受到惩罚不说,隔两天太后就下懿旨,让四阿哥堂堂正正来接妹妹去宅子里玩一天,往后每个月都安排这么一个日子,叫她们姑嫂多多亲近。
如此张扬的决定,无非是要告诫所有人,她的温宪只能宠,容不得任何人质疑。
七月初,瑛福晋再次生下健康的男婴,太后竟让四阿哥带妹妹出宫的时候,让四福晋领她们去阿灵阿府上看看小姨母和外甥。这动静闹得有些大了,二位公主出门一趟,前呼后拥,甚是扎眼。
钟粹宫里听得动静,布贵人赶来问岚琪怎么回事,担心地说:“你一向低调谨慎,孩子们这样招摇,别人该说闲话。”
岚琪面上笑着答应,心里则比谁都明白,既然连皇帝都不反对,那么太后越做得张扬,对她的女儿就越有好处,将来要把闺女留在京畿,太后一句话,谁还敢说个不字?玄烨早十多年摆的棋盘,现在开始下棋,刚刚好。
本来岚琪对布姐姐无话不说,但布姐姐的端静也是远嫁,她怎么忍心去说自己为了女儿不远嫁而花费那么多心思的话。
这年第一场雪落下,内务府已经提前开始预备贵妃的后事,咸福宫里从早到晚不断地有太医出入,钮祜禄家的人也来叩拜过了。这日毓溪进宫,岚琪便领她一道过来。贵妃已在弥留之际,半昏不醒的状态,不能言语,也不能认人,这几天来都只见她是这个模样,汤药已经送不下去,就等着生命消逝了。
岚琪吩咐毓溪:“你年纪轻,这里的事不必你照应,到宁寿宫陪着太后,大概就这几天了,来来回回也麻烦,就在宁寿宫住下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