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总管又道:“阿哥们大臣们,但凡见着奴才,就会盘问,无一不是气势汹汹,威逼利诱什么样的都有。只有八阿哥不同,那日像是无意中和奴才遇上的,八阿哥只字不提为什么四阿哥守着您不让别人见的事,只是问皇上饮食起居可好,让奴才代为转达他的问候外,就没有别的话了。”
玄烨神情冰冷,但问:“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可是……”梁总管眉头紧锁,他也老了,虽然还硬朗得很,比他师傅当年还强些,到底也是老头子了,脸上的褶子层层叠叠,他眼中透着寒意,道,“可是据奴才所知,八阿哥去查了随行队伍里,粮食菜蔬茶水等的供给,查了您每日进膳用多少粮食蔬菜,每日饮茶吃药用了多少泉水。皇上……这上头,您没来得及提起来,奴才也疏忽了,你刚离开两天时,御膳上什么都没动,虽然后来想起来了,照旧每日让准备御膳茶水,可八阿哥若是细问,其中有两天是空白的,您莫名其妙地不吃不喝,谁都会觉得古怪。虽然奴才不该说这种话,可万岁爷,八阿哥的心思实在太深了。”
“辛苦你了。”玄烨冷笑,挥手示意他下去,且吩咐,“往后的日子照旧当差,不要太辛劳,保重些身体,朕还有重任要交给你。此外再费些心思,提拔一些聪明能干的年轻人,你师父慧眼选了你,你也要看清楚什么人能用,什么人不能用。”
梁总管伏地谢恩行了大礼,默默退出去。可皇帝眼中的失望他看得清清楚楚,虽然这事说不上对错,八阿哥他们想求证也在情在理,可做儿子的那样想方设法地算计老子,换谁都寒心。
而圣驾“归”来,诸位阿哥离京那么久,自然要各自进宫向母妃请安。这事儿本没有定数,阿哥们自己择日子进宫便是,或有不耐烦的不来,也没人去计较。
永和宫这边,这天胤禛派人传话说要来请安,岚琪一清早就让小厨房准备膳食。毓溪独自先进宫,婆媳俩眼巴巴地等着乾清门散了,待胤禛和胤祥一道来,两兄弟坐着吃饭。环春的手艺是胤祥孩提时的记忆,香得他狼吞虎咽,胤禛不免笑他:“弟妹在家,不给你饭吃?”
胤祥塞得满嘴食物,口齿含糊地说:“她都不会做饭。”
一家子乐呵呵的,待吃得六七分饱,筷子就慢下来了。毓溪说她新学了一道汤点,要亲自去做来给大家尝尝,便与环春往小厨房去,自然也是她有眼色,好让母子自在地说些话。
岚琪才得以对儿子说:“这一路辛苦你,额娘很骄傲。”
胤祥在旁抱怨:“额娘,四哥连我都不说,那些人又来缠我,弄得我里外不是人。”
岚琪笑道:“就是你在他身边,额娘才放心。”
胤禛脸上,有卸下重任后的轻松,提起十四弟来,则与母亲道:“胤祯到底是长大了,额娘,您可以放心了。”
一走一留的选择,兄弟俩没多说半句话,却有了最大的默契。这次的事得以妥当,岚琪心中的欣慰难以言喻,多希望他们能一辈子兄弟连心。可她明白,这次事出突然,两个儿子都心怀坦荡,明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当时当刻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保护父亲周全。等冷静下来,他们回想这一切,以及将来能冷静面对时局变化,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取舍时,他们就该想自己的事,不会再这么默契了。
便如今日,胤禛和胤祥来吃饭,十四终究是没跟着来。岚琪原本还多备了一双碗筷,是环春悄悄收下去了。
这一次的事有惊无险,可才消停不过两日,宫里又起风波。
太皇太后还在世的时候,就嘱咐过岚琪,绝不能让宫里出现苟且之事,不论是谁都不能心慈手软,不能让皇帝戴绿帽子。可是岚琪一直知道,觉禅氏是特殊的存在,她身体上没有背叛过皇帝,可她的心,从来都不属于这座皇城。到后来,玄烨甚至利用她对纳兰容若的痴情,明知道自己的女人心里想着别的男人,也无所谓。
岚琪曾因此减弱了心中的负罪感,却怎么也没有想过,二十多年后,本该埋在尘土里,本该随风而逝,本该因为觉禅氏笑着看惠妃不得善终晚年凄苦而烟消云散的时候,竟然被人重新挖了出来。
谣言迅速散开,岚琪几乎是一夜醒来后,环春就告诉她,外头谣传皇上当初好好地宠爱着良妃,可突然翻脸盛怒,并几次三番当众说她是罪籍出身的卑贱之人,甚至连带着八阿哥被打压,原来是因为良妃有与人私通的嫌疑。
自然这都是谣传,皇帝没有给出明确的说法,反正这种事不论真真假假皇帝都不会承认。可是对八阿哥带去的影响,对延禧宫的压力,几乎可以把人逼死。
连八阿哥都失了态,急着进宫向良妃求证,奈何延禧宫大门紧锁,良妃谁也不见。八阿哥又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皇帝不追究已经是给他面子,回头要是再闹出什么怀疑他身世血脉的笑话,胤禩真是要走投无路了。
这一阵风吹了好久,是比起什么贪污受贿结党营私,更让八阿哥抬不起头的事。兄弟之中也有人笑话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为此都不知和人吵过几次,宜妃不让九阿哥和八阿哥往来,他们母子也几乎翻脸。
可外头闹得沸沸扬扬,延禧宫却如无人之境,谁也不知道良妃窝在延禧宫里,究竟是如何看待这一切的。
七月过半,这一年夏日走得急,七夕之后天气就越来越凉爽。玄烨年初大病一场,将养了大半年,自觉精神更比从前好,见秋色宜人,渐渐便有些坐不住。
几次三番在岚琪面前表白他想出去逛一逛的心思,岚琪看他可怜又心疼,叮嘱他不可以骑马不可以劳累,玄烨说不如一起出去,她还能看着自己,便大手一挥安排行围狩猎。此番不去草原那么远的地方,就在京郊围个场子热闹一番,之后就去畅春园住着,过年再回来。
后宫妃嫔大多随驾,让人意外的是,连延禧宫的良妃都跟着出门了,但只有德妃娘娘见过她与她说过话,此外良妃不是在马车里就是在帐子里,再没有别人看见。
而八阿哥见机会难得,十分想在猎场里和母亲见一面。
早年行猎,阿哥们个个儿意气风发,策马奔腾能扬起几丈高的沙尘。但如今年长的几位都年过三十了,没有了二十啷当岁那会儿的拼劲,骑马上猎场,更多的是想着如何哄皇帝高兴,哪儿有心思和猎物较劲。唯剩下那几个弟弟,还会挥舞着鞭子冲进去,正是他们再也回不去的年少时光。
此行要逗留两个晚上,第一天白昼的热闹过后,夜里篝火冲天歌舞升平,皇帝偕众妃嫔与群臣同乐。臣子后宫都好久不见皇帝如此高兴,更加小心翼翼地侍奉着,不敢给皇帝添半分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