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嫔和荣姐姐后几天都搬迁,你记得提醒我去送礼。翊坤宫那儿不必去致哀,太皇太后说都免了。”岚琪说着又矛盾起来,“环春你若在就好了,你真是没看到宜嫔哭的样子,若是假的,她怎么狠得下心?这话不能对太皇太后说,可我心里,宁愿宜嫔是真的伤心。她做戏给我看,我也不会和她好,何必呢?”
这一天,直到黄昏日落,翊坤宫里的事才收拾妥当。郭贵人已经被送走了,她住过的地方也没有设灵堂吊唁,只是把用过的东西全部收走,等着之后焚烧。而且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除了不可移动的梁柱门窗,其余家具摆设全部换新的,就连窗上的纸都撕了粘上新的。等内务府敬事房的人都散了,宜嫔才脚步虚软地从正殿里出来。
立在昔日妹妹住的配殿门前,看着焕然一新再也没有半点痕迹的一切,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想着自己还住在这里时妹妹进宫来玩耍的情景,终究还是动了情,止不住热泪盈眶。
“额娘……”恪靖嗲嗲地喊了一声。宜嫔回头看,远远看到小丫头趴在门槛上。后头乳母惊慌地要抱她走,宜嫔却说:“带她过来。”
乳母赶紧抱小公主跨过门槛,小丫头晃晃悠悠地跑来,扑在宜嫔膝下,仰头喊着:“额娘去玩儿,额娘和恪靖玩儿。”
蹲下来抱过孩子,恪靖和她亲娘小时候很像,宜嫔姐妹俩年岁相差虽不大,可她也是看着妹妹长大的。如今妹妹不在了,她的孩子却还在眼前,也许十几年后恪靖会长得和她母亲更像。想到这里,宜嫔心里突然发颤。她口口声声让宫里人都忘记郭贵人,可只要恪靖在,她身上永远有她亲娘的影子。
她不由自主地把孩子推开,小公主愣了愣,瘪着嘴很委屈,又凑上来撒娇,额娘额娘地喊不停。虽然郭贵人时不时就会对女儿表白她才是生母,但因为身边的人循循善诱,更多的还是听乳母们的教导,小公主只认宜嫔是亲娘,并不懂什么生母养母。
“额娘,去玩儿。”小丫头拉着宜嫔的手,宜嫔却跌坐在了地上。恪靖见母亲如此,心里很害怕,瘪着嘴就哭了。宜嫔也哽咽,含糊不清地说:“你哭吧,大声哭一哭,你额娘没了,你总该哭一哭啊。”
哭着哭着,还是把孩子抱入怀。这些天所有的事都像梦一样,她最终还是向惠嫔妥协了,坚持了几天要把妹妹的性命留下,可她实在太疯疯癫癫,甚至差点儿还咬伤了自己,惠嫔再三劝她,说留着是包袱是祸害。她一想到因为妹妹的存在,往后翊坤宫要变成冷宫,就害怕了,彷徨了。她说过的,她不要做昭妃那样的怨妇,她要风风光光地在宫里活下去。妹妹难逃一死,她周旋不过惠嫔,周旋不过皇帝。
“恪靖,你阿玛好狠呀,他好狠呀。”宜嫔抱着孩子号啕大哭,吓得恪靖浑身发抖。桃红和乳母赶紧来劝,却是这一次,宜嫔真的哭昏厥过去了。
上午为了留住乌雅氏才装着晕过去,这一次才实实在在地坠入黑暗里。可昏睡中却又梦见妹妹张牙舞爪的模样,午夜惊醒一身虚汗。外头值夜的宫女听见动静,还等不及掌灯进来,就听见幽暗中传出哭声。翊坤宫才死了人,直吓得宫女碰倒了烛台,险些酿祸。
翌日太医院奉旨往翊坤宫去,宜嫔好端端地突然害了伤寒,这病来得凶猛,虽不害性命,可需将养月余方能复原。起先太皇太后似乎不大信,权作好意又派心腹太医来瞧瞧,结果的确是病了。老人家未免唏嘘:“她这是自己吓出来的吧。”
而今天,本是惠嫔的好日子,这么多年终于得偿所愿入主东西六宫。长春宫里的陈设原就高贵典雅,又照着她的喜好重新布置归整过,选了好日子喜滋滋地搬进来。因不能铺张摆宴,只设了茶点招待六宫,连岚琪和荣嫔、端嫔都到了应景。众人正围坐说话时,外头却说慈宁宫苏麻喇嬷嬷来了。
还以为是太皇太后下了赏赐,众人都随惠嫔出来迎接,苏麻喇嬷嬷进来了却笑悠悠地说:“各位娘娘主子怎么都出来了,折煞奴婢了。”
惠嫔却亲手搀扶她请上座,笑着道:“万岁爷见了您都恭恭敬敬,我们怎好不尊敬嬷嬷。您可别说折煞,快请上座,什么娘娘主子的,咱们都是您的晚辈。”
苏麻喇嬷嬷却笑道:“不坐了,奴婢还要回慈宁宫去。来是恭喜娘娘乔迁之喜,并传太皇太后的旨意。”
惠嫔一听,忙与众人要屈膝接旨,苏麻喇嬷嬷拦住她说:“主子说了不必跪接,就是一句话而已,娘娘您瞧。”苏麻喇嬷嬷说着话,从身后带上来三个宫女。为首一个三十来岁光景,看服色品级不低,后头两个小丫头十几岁,脸上还满是稚气。
苏麻喇嬷嬷令她们给惠嫔磕头行礼,自己则说:“太皇太后说您身边的宫女年纪都太小了,早年几个好的有年纪的或病或出宫都离了,一直想给您再挑几个好的送来,就因为您贤惠什么事儿也没有,她才老转身就忘记。眼下正好恭喜您入主长春宫,这几个原是在慈宁宫茶水上伺候的,都是麻利能干的人。宝云年纪比您还大些,很稳重,已经知会敬事房,往后就让她做长春宫的掌事宫女,给您好好管着上上下下的人。至于您从前身边的小宫女们,就留下做些别的事,反正长春宫这么大,不多一个人打扫。”
荣嫔闻言,立刻在边上笑着嚷嚷:“嬷嬷,太皇太后有没有赏赐我什么好的人呀?”
苏麻喇嬷嬷却笑:“吉芯好好的,稳重又能干,怎么了,最近做错事惹您不高兴了?”便玩笑似的喊吉芯过来训诫,“好好伺候荣嫔娘娘,再听见主子说你不好,就送你去慎刑司打板子。”
实则荣嫔这几句,是想解了惠嫔的尴尬。惠嫔自己大概都不晓得,她看着宝云三人下跪磕头时,脸上有多难看。一向最端庄的人,竟也会在人前露出这么惊讶失望的神情,好在旁人都在她后头,只荣嫔看在了眼里。
而苏麻喇嬷嬷是多聪明的人,荣嫔一打趣她就会意,自然宫女的事没荣嫔的份儿,太皇太后还不需要明着在她身边安插什么人。
吉芯也机灵,被苏麻喇嬷嬷训了还开玩笑:“宝云姐姐,不如后天你去景阳宫吧。我家主子不要我了,求惠嫔娘娘收留奴婢才好。”
惠嫔赶紧笑道:“你这丫头,宝云可是太皇太后赏赐给我的,你胆子倒是大,连太皇太后的旨意都敢违逆。快随你主子回去吧,后日可好好在景阳宫摆了茶点,请我去吃。”
如此总算一团和气,惠嫔让宝云带着另外两个宫女去认识自己身边原有的人,而宝云往后就是长春宫太监宫女里的一把手,那些小的也不敢造次。这边苏麻喇嬷嬷说要回宫,众人拥簇着送出来,之后女人们勉强说说话,赶在午膳前都散了。
回去的路上,岚琪和布贵人、戴佳氏领着孩子们在前头嬉闹,荣嫔和端嫔走在后头。两人彼此沉默了许久,端嫔到底劝一句:“姐姐你心里也要明白啊,哪怕为了三阿哥,做事也要有分寸。别到了有一天,太皇太后也这样当众不给你脸面。”
正如端嫔所说,太皇太后下恩旨给惠嫔添加人手,实际却狠狠当众扇了惠嫔一巴掌。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聪明,不管是不是都知道惠嫔算计的那些事,即便是前头正嬉闹的这三个也一定看明白了,惠嫔是被太皇太后盯上了。
往后,她也会像佟贵妃那样,再也不能随意做想做的事。至少慈宁宫在一天,长春宫里一切动静都受到限制。而惠嫔若敢除掉宝云,一如当日佟国维劝女儿,没了青莲还有紫莲红莲,只要上头不松手,这辈子就被看死了。
“就算她有通天的本事拉拢宝云,另两个小丫头呢?她有本事三个都收拾服帖?”端嫔冷笑着,“再者这三个是明着派去的,其他添加的人里头,暗着派去了谁她知不知道?就是宝云也不敢胡来,你看自从青莲跟了贵妃娘娘,承乾宫消停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