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清洗伤口,沈宛含泪给他上药。容若见她如此悲伤,无奈地笑着:“我没事,你放心。”
沈宛抹好了药,立在一旁收拾瓶瓶罐罐,垂首思量了好久,终于问:“刚才你怎么要走了?我看到人影,心想是你回来了,可你却转身走了。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或是睡着了做梦。”
“你一直等在门口。”容若皱眉头,轻轻将她拉到面前,“天还很冷,你冻坏了怎么办?”
沈宛的泪珠大滴大滴地滑落,不知为了什么悲伤至极,好半天才平静,哽咽着说:“我怕你不回来,下午看到你那样冲出去,我真怕你再也不回来。”
“我想来,可我……”容若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我不能总是失意了才来,不能总是为了逃避什么才来你身边,那样对你不公平。”
沈宛伸手摸他肿起的面颊,心疼得无以复加,听着这句话,含泪苦笑:“是我要跟你回京,是我要生生世世跟着你。可我一直都明白,我对你而言,只是萍水相逢。你不忍负我,已经给了我想要的一切,可我一直都给不了你想要的。”
“我不想辜负你们任何一个,结果还是每一个都辜负了。”容若憔悴的脸上,是道不尽的哀愁,“宛儿,我到底还是负了你。”
沈宛摇摇头,将她心爱之人紧紧抱住,眼泪合着嘴边努力扬起的笑容说:“这一切,是我应得的。”
三月的夜,依旧寒凉。纳兰府一番折腾后,所有人都精疲力竭。明珠夫人醒转时,儿子早就不知去向。看着身边委屈无奈的儿媳妇,明珠夫人身上几十年的傲气都要被挫败光了。她拉着儿媳妇的手说:“千万不要重蹈覆辙,不要让我的孙子和我的儿子也有一天父子反目。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是他们,最大的失败,也是他们啊。”
儿媳妇则眼含热泪,凄苦地说:“额娘,我总觉得容若他,不会回来了。”
少夫人的忧虑很快就成了真,年初以来难得的一家和睦被打破。自那一晚后,容若一直住在私宅里。皇帝对他一如既往,该做的差事一件不少。父子俩在朝堂见了面不过是礼貌而已,不多说半句话。明珠父子不和睦的事由来已久,朝臣同僚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而后宫之中,觉禅贵人被下令禁足在咸福宫反省思过,但并不问她私通之罪。那个“自裁”的侍卫终究被说是癔症疯魔,本以为是很麻烦的死无对证,只因一句话的不同,结果就完全不一样。岚琪本担心觉禅贵人会因此百口莫辩,说到底一切还是看上头什么态度。
至于平贵人,在那之后十来天里,去了乾清宫两回。第二回时终于不再是白纸一张,但皇帝并没有如皇贵妃所言晋升她的位分,不过是看作奖赏一般,赐给她一个小院落独自居住。受幸后的第二天,她就风风光光地搬走了。
在那之前,佟嫔都称病躲在寝殿里不见小赫舍里,直到她要走的那天也不相见。倒是小赫舍里大摇大摆地跑来门前行礼,隔着门对佟嫔说:“来日妹妹也坐上一宫主位,一定记得来谢谢姐姐今日的提携,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佟嫔躲在屋子里一言不发,玉芝尴尬地出来说自家主子睡着了。平贵人冷笑说:“怎么总睡呢,应该起来走走,这一直睡着病怎么能好?你跟娘娘说,我那儿过几天收拾好了,就要请她去喝喝茶。”
玉芝垂着脑袋恭送平贵人离去,跟随她的人熙熙攘攘终于都走开后,玉芝连忙唤了几个宫女太监,让他们把东配殿里里外外打扫一遍,看看平贵人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了,赶紧给她送过去,别再让她有机会找个借口回来。
等玉芝再回寝殿,佟嫔立在窗口看外头的光景。听见玉芝说人走了,她点点头道:“走了好,我这里总算又清净了。”
玉芝抿了抿唇,犹豫再三还是说出口:“主子别怪奴婢多嘴没规矩,可是您真该硬气一些了。宫里头的娘娘主子们和平贵人就算不好相处,也没见像您这样怕她的呀。”
佟嫔噘着嘴道:“我几时怕她了?”可这话说得毫无底气,一时红了眼圈,委屈地说,“我就是这个样了,我也想争口气,可是我没能耐呀。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好在平贵人搬走终归是高兴事,往后再不用抬头不见低头见。佟嫔的心情一会儿就好了,更亲自往咸福宫来,要告诉觉禅贵人这个喜讯,也一直想为这件事跟她道歉,毕竟事情的源头,还是在她身上。
觉禅氏虽然被禁足,但并没说不能有人来探望。在温贵妃那儿略坐了坐,佟嫔就来觉禅氏的配殿,她果然安逸自若心境平和,依旧还是之前的模样。
觉禅氏见佟嫔这样欢喜,提醒她:“平贵人那样的人,娘娘让着她就是了。她喜欢斗喜欢争,几次三番您不搭理,她也就厌倦了。”
佟嫔连连称是,叹一声道:“后宫的日子本就不易,我这回也算是体会到了宫闱倾轧的凶残。我只是池子里的一条小鱼,尚且饱受煎熬,何况那些从风口浪尖上跌落的人呢?不免又把本就没几分的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还是低调隐忍,才是身心安宁的归宿。所以我喜欢你,你就是这样清清静静的人,跟你在一起,我心里松快得很。”
觉禅氏却道:“承蒙娘娘厚爱,但嫔妾身份尴尬,皇贵妃娘娘对嫔妾诸多不容,您多少要顾及姐妹情分。要紧的时候,还是皇贵妃娘娘能帮您,您总要敬着自己的姐姐。”
佟嫔点点头,可似乎更无奈了,不知叹息着什么,只嘀咕了一句:“现在挺好,我也不奢望更好了。”一会儿心情又好些,说道,“算着日子,端午节会热闹些。到时候我求姐姐解了你的禁足,往后我那儿清净了,你就能常来坐坐。”她压低了声音说,“贵妃娘娘要生孩子呢,在这儿总不大方便。”
觉禅氏只是笑笑,未正面答应她。不知怎么又提起当日的事,佟嫔唏嘘道:“听说是皇上身边的纳兰容若亲自去审那侍卫,结果他走开没多久,那个侍卫就自尽了。那边就说是近来因为晋升受挫而精神不大好,本是早就要打发掉的人,没想到他竟闹出这样的事。总之嘴巴是他们的,爱怎么说怎么说。你看平贵人得意的,哪怕没把你怎么样,至少她得到皇上青睐了呀。”
佟嫔说着,只见眼前人怔住了,她哪知道觉禅氏为什么发呆,还劝她说:“你别难过了,就平贵人那样作妖的,下回指不定就去坑别人,大家很快就会把这件事忘记。”
可是她越劝说,觉禅贵人的神情越糟糕,一串串泪珠子从面颊滑落,把佟嫔吓得不轻,连连安抚她:“我不再提,咱们都不说了。你别难过,日子一长,谁都不会记得了。”
可是日子再长,那情根还是深深埋在心里,哪怕挥剑斩尽了枝叶,稍有一些雨露阳光,顽强的根茎又再次生长。那要穿破心肺的痛,让她止不住落下泪,心中一声声地问:纳兰容若,你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