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中只抽了半截的烟卷儿匆匆掐灭后塞进衣兜,莫天留从堑壕中猛地跳了出去,迎着十几个手中抱着各样乐器,年岁都奔七十上下的老人迎了过去,口中一迭声地叫嚷起来:“我的个老祖宗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呀?不都说了让你们跟着村里的老人、女眷和孩子躲在祠堂下面的暗窑里吗?鬼子要是冲进村了,还能有个活路!你们这是……还都带着家伙什,这时候是你们能唱秦腔找痛快劲儿的时候吗?”
气喘吁吁地朝着迎上前来的莫天留摆着手,走在最前面的老卒头喘息了好半天,方才扯着一口半辈子都没改过来的陕西腔调朝莫天留嚷道:“那暗窑里头就藏不下那许多人!我们商量过了,老的都出来,只留下江老太公和管家陪着那些妇道人家和嫩娃娃,村里壮丁也都各自去寻能用得上的家伙什了,说话的工夫也就能到这儿!你们且放心打、只管打,老家伙们虽说是不中用,可这回也要楞充一回先锋官,好生杀杀鬼子的狗胆!”
拍打着手中已然有了年头的乐器,另一个喘息刚定的老人飞快地接过了老卒头的话茬:“我们都老了,旁的本事也都没有,只有用手里的这些家伙什,替你们这些不怕死的后生们助威了!我说老伙计们,到这些娃娃后头寻个宽敞地界,我们这就热闹起来呀!”
也都不等莫天留与从堑壕中跳出来的杨超说话,好不容易爬上了铁屏山的这些陕西老人,已然自说自话地在山顶的环形堑壕范围内寻了块略微平整的地方,驾轻就熟地拉开了阵势。
半空中,迫击炮炮弹的呼啸声却在此时骤然响起,雨点般的炮弹炸出的沙尘碎石,顿时将那些老人的身影遮掩起来……
压根都没有被那剧烈的爆炸声干扰,伴随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手中月琴三响过后,一声几可裂帛的秦腔调门,已然从老卒头的口中响了起来:“军校,备马!”
老人们轰然而起的应和声中,老卒头的秦腔愈发响亮:
“将令一声震山川
人披衣甲马上鞍
大小儿郎齐呐喊
催动人马到阵前
头戴束发冠
身穿玉连环
胸前狮子扣
腰中挎龙泉
弯弓似月样
狼牙囊中穿
催开青鬃马
豪杰敢当先
正是豪杰催马进
前哨军人报告一声……”
几乎听不出间歇的爆炸声中,那凛冽如酒的秦腔却是丝毫不乱,更没有片刻的中断。但渐渐地,月琴的声音在爆炸声中骤然停顿下来,板胡也在几声散乱的奏鸣之后不闻声息……
当莫天留从弥漫在堑壕周遭的尘土中勉强抬起头来时,身后已经只剩下了老卒头那倔强得如同钢铁般的反复吟唱:“催开青鬃马,豪杰敢当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