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道:“好,我知道了,你出去罢。”
元柏依言退下。
待他走后,偌大的议事堂便又只余裴临一人。
他伏首案牍,处理着手头的事情,连头都不抬,仿佛早将那些悲痛全都抛之脑后了。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活过一天算一天,尽管毒素入体,可毕竟解药也已经凑齐,有朝一日寻遍天下名医,未尝没有转圜的余地。
毕竟,活人总是要向前考量,不是吗?
所有知道内情的人,大抵都会这么想。
直到天黑透了,天地间嘈杂的声息止歇,裴临搁下手中卷轴,缓缓抬起头来,在案牍尽头,露出一双微红的眼睛。
堂内没有点灯,惺忪的月光映了进来,他伸出手,凭借本能摸索出一张空白的信笺,低下头,笔尖颤抖。
别后数月,不曾于梦中见过她哪怕一面。撰写家信的频率,也终于从数日一封,变成了日日都要动笔,想起就要动笔。
浸润了笔墨的纸笺早堆叠成厚厚一摞,想来就是垫四个桌角也绰绰有余,只是怎么也再寄不出去。
杂糅积攒的毒素太多,似乎终于要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好在裴临十分能忍,即便有刀在剜他心口,翌日,他依旧可以撑起这幅身躯,去波澜不惊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眼下当真是设身处地了,裴临忍不住想,最后的时候,这样的痛苦,一定也都出现在她的身上了。
他没能护她周全。
——
整整过去了九个月,又是一年冬雪至。
鸿雁托书不得,梦中亦难相见。白日里,裴临如常出现在军营、出现在中军帐议事堂,到了夜间,他会静静地踏进寝道,守在她的棺椁前。
夜晚的冷风静悄悄,有不速之客横剑挡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
是凌霄。
她并没有如姜锦所愿,去军中施展抱负的打算。
裴临目光下移,落在她手握的剑柄之上。
这是姜锦的剑。
凌霄的声音甚至称得上心平气和,她静静道:“这把剑许久未曾出鞘了,自入了长安以后,它和它的主人一样,被荒废许久。”
不掺假也不作伪的一句话。
“用她的剑,”裴临闭上了眼,引颈就戮,“替她报仇,了结我的性命,是个好主意。”
凌霄垂眸,看着自己握在剑柄上的五指渐次松开又渐次合拢。
她用气声道:“不,我只要你真刀真枪地和她打一场。”
这不是一个问询的语气,话音未落,锐不可当的剑锋已然裹挟剑意席卷而来,裴临蓦然掀起眼皮,反手攥住了他的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