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庄园的掌事虽然能够横行乡里,却还未猖狂到支使一个诸侯王,连赔礼道:“叨扰大王,实乃小民罪过。这几日扶风县在营造新园,颇缺人手,这才前来招募。待庄园建成,不敢求大王赏光莅临,愿奉产物,感谢大王今日庇护。”
元洸笑着摆了摆手:“丞相位高,难于分身,你们也是为其分忧。”
掌事道:“那这些人……”
元洸此时已骑马转身回城,边走边道:“掌事园中亲属,自领回便可。”
清风拂过,郊野的花瓣便如飞雪一般散落,然而再注目而视,亦不觉有缺。花开有时,花开亦不尽,总有凌寒者晚开,总有后来者居上。空旷的庄园自有无数流民填补,而空出的权位也自有无数上位者竞逐。
“陆昭。”元洸抬头看了看明艳如许的昭阳,“棋局已开,你准备如何布局呢。”
时至三月末,元澈已在略阳进驻,军队分守在各个险要之处,并在可以耕种的地方设立军屯,组织耕种。经过天水郡的哗变,彭通与刘庄等人已得到了相当可观的田亩、牛羊以及人口,并在刘庄等人的一力运作下,记入祖产,已完全合乎律法。
元澈对二人并无太大动作,毕竟彭通与刘庄是与自己合作的世族典范,此时惩处,对于日后的招降有损声望。况且近几日,因为停战而得以喘息,许多金城的世族和百姓都相继逃到陇西、天水等地,这与陆昭所设计的几乎无差。而天水因其地貌,甚至还要略好于陇西郡。
元澈借此也不乏招纳世家充入幕府,如今他有着最充裕的军粮,解决百姓的温饱不成问题。但是如此大量的人口涌入,还是给治安造成一定的困难。想要解决这些,和刘庄、彭通这些地头蛇们是达不成任何交涉和共识的,他如今只能借王峤之力试探中枢,再以自己兵力甚众这个优势,给予关陇世族一些压力。
因此,元澈也分外关注着长安的任何动态,各样的信息也源源不断地汇入到了略阳来。其中最为瞩目的便是渤海王当街求好靖国公嫡长女,两人出则同车,入则同室。如今世风对女子并无太多束缚,既然当朝保太后都能自辟僚属,面见朝臣,男女当街相会,骑马共乘也并无不妥。前朝看杀卫玠,今日穷追陆女,在舆论上,都是值得称道的风流韵事。身为高门如果连这些风评都没有,那才是入朝无望。
紧接着映入眼帘的则是保太后推举陆氏为女侍中一事,与今上亲自征辟陆氏为女侍中却遭拒绝一事一并写入了邸报。元澈几乎懊恼的将这些信读完,最后只有放虎归山之感。当初就应该把她继续扣在崇信县,哪怕在自己身边携来洪水滔天,也好过在长安搅风弄雨。
陆昭回去不过几日,竟然与关陇世族搭上了关系,还和诸侯王暧昧不清。别人不知其目的,元澈却深知陆昭这一次只怕所图不小。不过对于陆昭与元洸的事,元澈觉得以陆昭的性情,并不一定就是真的。即便此事发生,背后一定也有着向关陇世族表态等诸多考量。
元澈沉思许久,终于将这两封邸报放回了几案上。比起长安这些风言风语,另有一则消息令他警惕。今日早晨,他收到了绣衣御史属的密报,贺祎遣长子贺存南下奔赴子午道,与坐拥重兵前来支援的崔谅部碰了头。而父皇对于此事颇有隐忧,如今大军在外,关陇世族与强镇勾连,西进可以围堵漆县、汧县,抄己方后路,使自己腹背受敌。向西则逼近京畿,与关陇各家形成包围之势,意图控制禁中。
这一动作太过暧昧,无论崔谅是否怀据这等悖逆心思,贺家哪怕仅仅拿出一个以表亲切的交涉作为结果,都将在关陇地区形成极强的号召力。而这一举内含的暗劲,与对皇权的威压,如同笼罩在长安上空的乌云,随时可降天漏之雨。
元澈重新拿起那两封邸报。字字如刻,描绘的是王孙与其金粉的耳鬓厮磨,亲同形影。笔笔如刀,雕琢的是藩王与其谋主的双生傅翼,轩服珠旒。指腹划过光洁如雪的纸张,这般恍若无物的触感,也不及拊扪其颈项所得的三分真味。
而这三分真味,也早已有人尝得,百般贪恋,万般纠缠,以至于甘为萝茑,攀附其身。关陇世族又如何,他甘为舆梁,任她与浩瀚星辰对望。耻载青史又如何,他自做珥笔,看她书成血海业风的春秋。何必要引她不快?做一个傀儡闲王又有何不好?
元澈轻笑着,他的弟弟自有其相处之法,而他亦有其俦匹之道。
“奏明上表,申请入都,孤与陆车骑同往。”洁白的纸张顺着指尖凋落在地。
如今停战两月,封功请赏之事未定,只需将前线军事安排妥当,此时入都于情于理都无可挑剔,只需要一个具体的事由。
“殿下所为何事?”魏钰庭双手趋奉,却未曾成功托得半片纸张。
元澈目光深幽:“陆车骑讨逆有功而赏赐拖延,忠肃县主全节却未得实封……孤要为陆家张目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