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儿女的人真幸运啊。尤其是女儿。我们会为她们流出血泪。天啊!这是真的吗?一个六十岁的人了,从没叫人讲过半句闲话,而现在她们这些轻骨头,却把他的脸都要丢尽了。”
他说着,到了女儿房里。
艾蕾对母亲说:“完了,还有信放在窗户旁耶稣受难十字架的基座下。”
母亲立即跳起来,跟着丈夫跑过去,胡搅蛮缠地寻着丈夫吵,激其他发怒。如她所愿,老头气起来,在女儿房里见东西就砸。母亲趁机取走了信。一个小时后,冈比拉立老爷回到妻子卧室隔壁自己的房内。一切都平静了下来。母亲对女儿说:
“这是你的信,我都不愿看。你瞧,它差点惹出大祸来了!要是我,就把它烧掉。上帝,拥抱我吧。”
艾蕾回到自己房里,泪水潸然而下。听了母亲的话后,她似乎觉得自己不再爱尤拉了。然后,她准备焚信。可在点火以前,她不禁又读了起来。她读了又读,是那样专心,以致太阳高照时,她才听从母亲的忠告,横下心来烧信。
第二天是星期天,艾蕾和母亲去小教堂。幸好父亲没跟来。在教堂,她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尤拉。一眼看去,他没受任何伤,她便放心了。她欣慰之至,把晚上发生的一切都丢到了爪哇国。出门前她准备了五六张小纸条,它们皱皱巴巴,沾满泥水,看上去跟教堂石板地上扔的字纸一般。她在纸片上写了以下通知:
“他们什么都发现了,除了他的名字。他不要到街上露面了。人们会常到这儿来。”
艾蕾丢下一张纸片,目示尤拉。他拾起纸片走了。艾蕾回到家一个小时后,她在屋里的大楼梯上发现了一块纸片,和她早上用的那种纸相似。趁母亲没注意,她捡起纸片。只见上面写道:
“他不得不去罗马,三天后回。赶集的日子,十点左右,露天,他将在农民的嘈杂声中歌唱。”
艾蕾似乎觉得他的罗马之行有些奇怪。她忧郁地想:“他怕我父亲的火枪了?”爱情能谅解一切,唯独不能谅解负心。这是最痛苦的折磨。生活不是流连在甜蜜里的梦幻,不是终日冥思苦想喜欢情人的理由。生活充满了残酷的疑惑。尤拉不在的漫长的三天里,艾蕾常想:“不管怎么样,难道我能相信他就不爱我了?”到第三天中午,艾蕾发现尤拉在宫邸前的街上散步,顿时一阵狂喜驱散了痛苦。尤拉穿着崭新的衣服,真有些神气。他的举止从没有现在这等洒脱,脸上从没有出现过这等欢欣自得。以前阿尔巴罗人也不像今天这样议论尤拉的贫寒。男人,尤其是年轻人老重复贫困这个难听的词;而女人,尤其是姑娘却不绝口地夸他很有派头。
尤拉在城里逛了整整一天,像要补偿往日因贫穷而闭门不出的损失。他穿着新上装,像个恋人的样子,衣下却是全副武装。他除佩带短剑和匕首,还穿上了锁子甲(这是一种铁丝织的长坎肩似的东西,穿上很不方便,但可保护上身。在那个年代,人们动不动就动刀子。人在街上转,常担心有敌人躲在街角行刺)。这天尤拉希望能见到艾蕾。另外,他不愿孤单单地待在他那偏僻的小屋里。为什么呢?原来父亲的一个老部下拉钮司,追随他父亲在各种雇佣兵部队里打过十余仗,最后跟着他投到了马可-西亚那麾下。后来上尉负伤退了伍。他不愿生活在罗马,理由是在那里会遇到死在他手里的敌人的子女;即使在阿尔巴罗,他也不想完全受政府控制。因此他没有在城里买或租一栋房子,而是想在一处脾气地方建房子,以便能从远处看到来访者。他终于在阿尔贝废墟中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地方。在这里,当不速之客还没有发现他时,他便可以逃到森楚里躲起来。而那里是他的老朋友,老上司法布立司-高劳纳亲王的地盘。上尉根本没有把儿子的前途放在心上。他退伍时虽只五十岁,却已是伤痕累累。他算了帐,大概还有十年阳寿。盖了房后,把打家劫舍积攒的钱财每年花掉十分之一。到死时正好花光。
他买了一块葡萄园,让儿子每年能得到三十埃居的收益。他买下它,是为了回敬阿尔巴罗一个市民不怀好意的玩笑。有一天他在参加关于城里的利益和荣誉的辩论时,这家伙对他说,只有像他那样富强的产业主,才有权给城里的元老出主意。上尉一气之下,买了座葡萄园,并宣称他还要买两座三座。后来,他在一处辟静地方碰上了那个市民,便一枪杀死了他。
上尉过了八年这样的生活后死了。他的副官拉钮司很喜欢尤拉。他对游手好闲的生活厌了,便又回到高劳纳亲王的部队。他常来看他的尤拉儿子。他是这样称呼尤拉的。有一次,在佩特莱拉要塞的亲王遇到猛烈攻击,拉钮司便将尤拉带去和他一块战斗。看到尤拉表现很勇敢,他对他说:
“你是疯了吧,竟愿待在阿尔巴罗,作那里最贱、最穷的居民。而你凭着这身本领和你父亲的姓氏,在我们中间会成为一位‘好汉’,你会发财的。”
这些话引起了尤拉的反复思考。他懂得拉丁文,这是一个神甫教的。而对神甫教的拉丁文以外的东西,父亲总是抱以嘲笑的态度。因此,尤拉没受过任何教育。因为穷,被别人瞧不起,尤拉便孤零零地待在与世隔绝的家里。可他在某些方面的见识,大胆讲出来,学者们都会吃惊的。比如,在与艾蕾相爱以前,不知为什么,他喜欢战争,可他对抢劫很反感。而他的上尉父亲和拉钮司则认为,抢劫不过是悲剧后演的小闹剧,为的是让大家乐一乐。自从爱上艾蕾后,这种单独思考养成的理智却反而折磨其他来。过去他心里无牵无挂,而现在有了疑惑,却不敢与任何人商量。他内心充满了激情与苦恼。冈比拉立知道他当了绿楚草寇会怎么说呢?说不定要给他好一顿臭骂哩!
尤拉对当兵这一职业抱有希望,正像他有一段时间对一笔可靠的财产抱有希望一样。那时他以为父亲在铁匣里藏了金项链和其他首饰,他可以靠变卖它们度日。尤拉这样穷,若毫无顾忌地把财佬冈比拉立老爷的女儿抢过来,他很可能只给女儿留一千埃居的财产。因为那个时代做父亲的可以随心所欲地处置自己身后的财产。另两个问题也很叫尤拉伤神:一、若娶艾蕾,把她从她父亲那里抢过来,安置在哪座城里?二、哪里来钱供她生活?
冈比拉立老爷的尖刻训斥,对尤拉刺激太大了。整整两天,他处于极度痛苦与狂怒之中。是把那老糊涂杀了,还是让他活着,他犹豫不决。他哭了好几夜,最后下决心去找拉钮司商量,这是他世上唯一的朋友。可这朋友能理解他吗?他跑遍整个法日拉大森楚都没找到拉钮司,只得上通往那不勒斯的路上去找。拉钮司率领很多伙计,在威罗第那一带打埋伏,等着西班牙里兹-达瓦洛将军。将军本要取陆路到罗马。他忘了不久前在大庭广众中,谈论高劳纳的队伍时,口气很不以为然。对于这一点小节,他的指导神甫认真地提醒了他。于是里兹装备了一条船,决定取水路到罗马。
拉纽司听了尤拉所述,说道:
“你跟我讲清楚冈比拉立这个人是个什么模样。别因为他而误伤了别的善良的阿尔巴罗人。这里的事一完,你就去罗马。白天你尽量在旅店和在其他公共场所露面,不要因为你爱上了他女儿而招来嫌疑。”
尤拉好不容易才让这位父亲的老伙伴息怒。他也有点生气地说:
“你以为我要借你的剑?我自己有剑!我是向你来讨主意的。”
拉钮司最后这样说:
“你年轻,没有受过伤害。他公开侮辱了你。要知道,一个当众受辱的男人,连女人都看不起的。”
尤拉表示,这个忠告他要再考虑考虑。拉钮司坚持要他参加袭击西班牙将军的卫队,说除了捞到钱,还可以获得名誉。不管拉钮司怎么劝,尤拉还是独自一人回到了自己的小屋里。在冈比拉立老爷向他开枪的前夜,拉钮司和手下一个下士从威罗第郊区来看他。拉钮司拿着他原先的上司澎西福上尉放金项链和其它首饰的铁盒子,要撬开来看一看。每一次行动后都劫获了不少财物,估计澎西福上尉也不会马上用完。可是打开匣子一看,只有两埃居。
拉钮司对尤拉说:“我建议你出家当修士。修士的德行你都有:甘愿受穷,这铁盒就是证明;谦卑,听任阿尔巴罗的大富翁当街辱骂,你要是嘴馋一点,虚伪一点,就都占全了。”
拉钮司硬往铁匣里丢了五十多枚金币。
他对尤拉说:“我跟你说定了,从现在起一个月内,冈比拉立老爷要是没有被体面地,配得上他的身份与财富地送进坟墓,眼前这位下士就会带三十条汉子来,捣毁你这个鸟笼,烧了你的破烂家具。澎西福上尉的儿子借口恋爱在这世上丢人现丑,那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