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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第4页)

她坐在浴室里的梳妆台前,坐在有三块镜面的镜子前的一张小椅子上。灯光间接地照在镜子上。昂热拉穿着一条肉色的三角裤,别的什么也没穿。她已经做好了头发,做得很快。此刻昂热拉正在化妆,因为我请求过她这么做。我坐在卧室的床上,注视着她。先前我们已洗了澡。然后昂热拉用一种油脂搽了全身,它很快就被皮肤吸收了,我给她帮忙。她说,因为戛纳空气干燥,她经常把她的皮肤暴露在阳光下,得经常往皮肤上涂油。现在她坐在三块镜面的镜子前,把一种矿泉水浇在一块小海绵上洗脸。我坐在那里,看着她,一动不动。

“这会让男人感到无聊透顶。”昂热拉说“你走吧,去读点什么,喝点什么,罗伯特。”

“不,”我说“我要看你。”

“你喜欢这么做吗?”

“我还从没有这么做过。跟你在一起我喜欢这么做。”我说。

现在她往脸上涂另一种油脂,揉搓,让它渗入皮肤里面。她集中精力地这么做着,不停地望着镜子里,她能从那里面看到我。我们看着对方的眼睛,虽然她是背对着我。她拿起一种液体的化妆品,均匀地涂在脸上,它跟她的皮肤有同样的金棕色色调。

“你用这种化妆品让肤色均匀,是吗?”

“对,”她说“我有几种——不同的色调——你知道,这取决于我的皮肤被太阳晒得有多黑,取决于它的色调。”

我点头,她在镜子里看到了。

我想:我今天肯定不会告诉她,我的腿得截去,但是我总得在什么时候对她讲。那时候她会如何反应呢?要是她安慰我、帮助我,怎么办呢?那我怎么办?感激每一句话?缠住她?这是不是太自私了,我能鼓励她这样做吗?或者,即使到了这种地步,就因为我深爱她,我也不必悄然无声、不留痕迹地从她的生活中消失?我的思绪、我的感情反反复复。紧接着我又充满了希望,心想,如果我不扔下昂热拉单独一个人,不让她孤独,那不是自私自利,相反。我可以而且必须留在她身边。我想,我必须

昂热拉拿眉笔挑高眉毛。她完全沉醉于她的工作。她想让自己变得“更美”她为我这么做。如果她为我这么做,她也会为我做其它事情,肯定无疑。她肯定会为我做一切,在手术之后照料我,帮助我,直到我装着那么一个假肢能走得好好的。跟我夜里的想法完全相反,我现在想:我的老伙计,你遇到了昂热拉,这是你能碰上的最大幸福。如果他们截去你的腿,跟她一道你也能挺过来。可那之后你还是个真正的男人吗?这行吗?为一个女人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昂热拉拿起一个小瓶子和一支小毛笔,把它浸进去,小心地描绿宝石似的眼影。绿宝石配那身黑色衣服,我想。穿另外的衣服她会画其它颜色的眼影。我想:没错,只有一条腿我也是个真正的男人——在昂热拉身边。通过昂热拉,你这个幸运的人儿,我对自己说。

昂热拉用另一支小笔把上眼睫上的线重新描黑。她也把眼角描黑了。我坐在那儿注视着她,这好像是我所见过的最有趣的事。我感到,温暖像一股洪流似的流过我的身体。我想她也会帮我忙,在这下面找到工作。我的天,一切是这么的简单。昨天夜里一切都不可能。你是多大的傻瓜啊,我暗自说,你这个永远的困窘乔。困窘乔,我又想起它来了。是啊,我确实是这么一个人。对于一个假肢安装完好的男人,这里有多少工作的机会啊。我讲多种语言。我肯定能找到什么做。比如说,我能为一位律师或公证人工作。昂热拉在戛纳认识许多这样的人。她肯定会为我找到工作!那样钱的问题就彻底解决了。那样我就有足够的钱给我们俩和给卡琳了。最奇妙的是:一旦他们截去了我的一条腿,我就可以永远留在戛纳,永远不必离开了。我们虽然没有谈过,这本来可是我们最大的麻烦啊。傻瓜,我对自己说。

昂热拉有着丝一样乌黑的长睫毛。她正在染它们。我可以永远呆在戛纳!呆在昂热拉身边!似乎向你压过来的一场麻烦的雪崩,就此迎刃而解了,你这傻瓜,我想。你怎么可以这样怀疑昂热拉?她把一切看得如此乐观,对于你这样一个悲观者和困窘乔,这是多大的幸福啊。我想起来,有一回,我们在夜里通电话,谈到我对未来的担忧,她说过的话就是:“我一生中总是依据一个座右铭生活:让它来吧!”

让它来吧!

这是正确的观点。光我一人我永远也不会有那么做的力量和勇气。但是跟她一起就有了。

昂热拉使用一种橘色的唇膏。她准确缓慢地画唇线,给它涂油。我想,在我一生中没有什么比这个前倾的女人的身体、这张温柔的脸、这一头红发的瘦小的脸更感动我。

画完唇后,昂热拉站起来,往身上洒一种她从一个大盒子里取出的香水,盒子里有许多种用小盒包装或者盛在小瓶子里的香水。

“你知道吗?自从我来到戛纳,我就再也没买过香水。一次也没买过!在那些招待会上,在那些宴会上,夫人都得到某家公司赠送的香水,先生们得到其它东西。我干吗要买香水?你看,我连他们赠送试用的都用不完。好闻吗?”她把小臂伸向我。

“好极了。”我说,俯身向前,吻她。

“噢,”她说“咱们想留在这儿吗,罗伯特?”

“不,咱们想庆祝。”

“那你就别这么做。你知道,我很快就会冲动的。请别抚摸我的颈项和背上部。我对你说过,那是我最容易兴奋的地方。帮我穿衣服。”

这衣服有一只缝在里面的胸罩。我拿着它,昂热拉钻进去,我们拉起它,然后我拉上拉链。我送给昂热拉的钻石耳环放在床上,还有一枚白金钻戒,是昂热拉的,钻石镶在一只白金戒指上,一只细小的钻石手镯。所有这些首饰全戴上了。然后,她再一次坐下,用跟唇膏同色的油涂她的手指甲。

“这我总是最后做。”她说“它很快就干。你先去拿上汽车证件,好吗?”修好的梅塞德斯车傍晚时分就送过来了,停在下面,在豪华住宅楼前。现在快七点了。昂热拉身穿那身齐膝长、有很多褶、高褶领、将脖子和头衬托得像是一枝花萼的真丝黑衣服,在我面前缓缓转身。

“我让您满意吗?”

我只是点头。话我是讲不出了。

“请关上平台门。”昂热拉说。我关上门想:对,她是你的救星,我的老伙计,她会帮你、爱你,永远不变。这时我突然停住了,手放在门把手上,感到僵住了,因为我想,不得不想,无法做别的:如果你弄错了呢?如果一切都发生得像你昨夜没想的那样呢?

我们开车去“庄严”酒店。跟平时一样,我坐在开车的昂热拉身旁,看着她,我的心为这么多的美艳兴奋不已。我们上了十字架路。太阳刺眼。它当空高悬在艾斯特莱尔山上方。我想起在我们的第一夜里昂热拉念给我听的那首诗。是怎么念的?“摆脱了狂野的生活欲望,摆脱了恐惧和希望”摆脱了恐惧和希望。谁摆脱了这些就幸福了,我想。我不是,我充满了所有这些,希望、恐惧和生活的欲望。刚才我看着昂热拉化妆时还觉得未来是一片光明,现在却觉得是黑暗和看不透。伤感向我袭来。

“你在想什么,亲爱的?”

“想你,昂热拉。”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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