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水兵将富勒围了起来,突然灵感大发似的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其精彩纷呈的花样把威利乐得直想为他们鼓掌喝彩。马里克传话让“凯恩号”停止前进,然后缓慢倒退。马里克脱光全身的衣服,在腰上系了根绳子。“别瞎打小快艇的主意了。我游过去把那该死的东西抓回来。告诉舰长停机。”他对副水手长说。接着,他便从军舰侧面跳入海中。
夕阳已西沉。那浮标在紫红色的海浪中只是一个小红点,距离左舷约有码。水兵们沿栏杆站成一条线,看着上尉的头渐渐地接近那浮标。此时,威利听见他们在唧唧咕咕地谈论着鲨鱼。“我分钟前看见了一条该死的锤头鲨,”贝利森说“即使要我的命我也不会游泳去取那东西。为了给那老东西节省分钟让我的屁股给咬掉——”
有人在威利肩膀上拍了一下。他不耐烦地转过身“嗯,嗯。是什么事?”
一个电报员手里摇晃着一份电报在他身后站着。“这是刚发过来的,长官。是专发给咱们的。基弗先生说现在是您值班译电——”
威利拿过电报看了一眼。“好的,知道了。我过几分钟就把它译出来。”他把那张纸往口袋里一塞,就又朝海上望去。此时,马里克的脑袋在黑糊糊的水里几乎看不清了,他已游到浮标跟前。他在那东西周围拍打了约莫分钟的样子,双脚击起的水花泛着白沫。随后,只见他往上一蹿,露出半截身子,挥舞着双臂。风吹来了他隐约的呼叫声:“抓住了,往回拉吧!”水兵们开始拼命往回拉那根湿漉漉的绳子。那浮标由马里克抓着破水而来。
威利兴奋不已,奔下舷梯向舰艉跑去。他一脚没有踩稳,摔倒在溜滑的甲板上。一个暖洋洋的海浪打在他身上,把他打了个透湿。他站起身,吐着嘴里的海水,一把抓住了一根救生索。那水淋淋的浮标哐当一声落在了甲板上。“把右舷的黑球降下来!”贝利森喊道。马里克的头在螺旋桨护板附近冒了上来,十几只手臂伸了过去。他也爬上来了。
“我的老天,长官,您根本没必要这么干啊。”贝利森说。
马里克喘着粗气,问:“回收用了多少时间?”
电话传令兵说:“算上把浮标弄上来的时间总共用了分钟,长官。”
“把他们全打败了,长官。”一名水兵指着海面说。其他舰的桅杆桁端上的黑球还在那里挂着呢。
“太好了,”马里克满脸堆笑地说。“要是那些铁匣子中有一个胜过了咱们,那就等着没完没了地挨训吧。”他一眼看见了落汤鸡似的威利“你他娘的怎么啦,基思?你是不是也跳下去了?”水兵们这时才注意到威利,偷偷地笑着。
“看你看得太着迷了,”威利说“干得太漂亮了。”
马里克用他的手掌抹去他那宽阔的棕色胸膛和肩头上的水“瞎说,我一直在找借口下去游一游呢。”
“你不担心鲨鱼吗?”
“只要你不停地活动着,鲨鱼是不会来找你的麻烦的。他妈的,”这位中尉说“如果让铁公爵萨米斯在收扫雷器上赢了他,我宁可将来见不到他而碰上鲨鱼——走吧,基思,你和我都需要换换衣服了。”
威利把他那湿透了的咔叽制服往弹药舱的角落里一堆。他已把口袋里那份电报忘得一干二净了。这几艘军舰连着又操练了两天,那份电报在揉成一团的咔叽制服里早已被泡烂了。
天气晴和,威利因为有各种新奇的扫雷器具,电力操纵的、锚定的、音响控制的等不同的扫雷器具作为娱乐,他发现自己像一个兴致勃勃的观光客一样在旅途中玩得非常开心。他在舰桥上值勤时极力取悦德弗里斯舰长,使得两人相处得好多了。他把汤姆基弗的格言“假如我是个傻瓜,我会怎么做这件事呢?”作为他的行事准则,像话剧演员一样扮演着一名挣扎奋进、过分认真的海军少尉。他笔直地站立整整四个小时,毫不懈怠地凝望着海面。除非有人跟他说话,或报告在望远镜里看到了某个物体,他从不说话。那些东西不管有多荒唐,不值一提——漂在水上的一截木头、一个铁罐头筒、某只船倒下来的一片垃圾——他都要郑重其事地报告。舰长也总是一无例外地用高兴的语气向他道谢。他越是学得像是个勤恳苦干的笨蛋,德弗里斯就越喜欢他。
舰队于第三天进入一个海滩附近的浅水区,扫除了一些教练雷。威利直到看见翻着白沫的蓝色海浪上漂着一个带刺的黄色铁球时,才意识到:那些离奇的索具和扫雷器具根本无法让这些扫雷舰的舰长们在发现危险的时间上抢先。他对这部分表演产生了强烈的兴趣。一次“凯恩号”差一点没撞上一枚被“摩尔顿号”扫出来的水雷。威利心想,如果那是一枚实雷的话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为此,他开始琢磨是否还要继续等六个月再向海军上将求救。
最后一次扫雷演练于日落前两小时完毕。假如在回程中以节的速度航行,就还有机会在夜晚放下防潜网之前返回珍珠港。不幸的是编队司令官所在的“摩尔顿号”在回收过程的最后时刻丢失了一副扫雷器,花了整整一小时才把它捞上来,别的军舰只能空等着,把水兵们急得直跺脚。结果,这四艘老扫雷舰不得不在航道入口外白白转悠了一整夜。
翌日早晨,他们进港时“凯恩号”与“摩尔顿号”奉命泊在同一锚地。两舰之间刚架上跳板,威利便经戈顿批准过船去拜访凯格斯。
他一踏上那艘军舰的后甲板就被两艘军舰之间的差别惊呆了。它们的结构完全相同,但难以想像的是它们的状况却如此迥异。那里没有锈迹,没有一片片的绿色底漆,船墙和甲板一律是洁净的灰色。舷梯扶栏的绳子洁白无瑕,救生索的皮套都缝得紧紧的,呈自然富丽的棕色。而“凯恩号”上的这些东西不是破破烂烂,松弛疲软,就是覆盖着干裂的灰漆。水兵们的工作服个个干干净净,衬衫的下摆都掖在裤子里,所以飘动的衬衣下摆,成了通报来自“凯恩号”的合适的标识。威利看到了一艘驱逐扫雷舰不一定非成为“凯恩号”那种样子不可。“凯恩号”的那种样子,只是一个被遗弃者的必然现象。
“凯格斯?当然有,他在军官起居舱里呢。”值勤军官说,衣冠整洁得像是一名舰队司令的副官。
威利发现凯格斯在一张铺着绿台布的长桌旁一手拿着咖啡喝着,一手操作译码机翻译着电报“你好啊,凯格斯老弟!看在老朋友的份儿上,该歇一会儿了——”
“威利!”啪地一声,咖啡杯落到了托盘上。凯格斯跳起来双手握住了威利伸出的手。威利觉得对方的手在颤抖,他为自己朋友现在的模样甚感不安。他原先就瘦,现在他的体重又减轻了许多。两边的颧骨突起,苍白的皮肤好像是被硬抻到下颏似的,薄得都快透明了。头上还出现了几绺威利以前从未见过的华发。两眼周围有了黑眼圈。
“怎么,埃德,他们把你也塞进通讯组里了,是不是?”
“我上周才接下通讯官的职务,威利。我已给他当了个月的助手——”
“现在已经是部门的头头了,是吧?干得好啊。”
“别开玩笑了。”凯格斯形容憔悴地说。
威利接过一杯咖啡,坐下。聊了一会儿之后他说:“你今晚值班吗?”
凯格斯茫然地沉思一会儿“不——今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