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威利,不要听话听音。”舰长拿腔拿调地说“那就肯定表明心里有鬼。现在你可以走了。”
威利感到肚子经常发作的一阵绞痛,心在怦怦跳。“明白,长官。”他走到外面的船舷边,站在新鲜的空气能吹到脸上的地方。当船向左舷摆过来时,他的胸膛压在舷墙上,他就像躺在一块突出的金属板上,向下直视着大海。过了一会儿,他必须紧紧地抓住舷墙,不然就会向后倒下去。他感到他的双手在阴湿滑溜的舷墙边沿上发抖。他停留在舰桥上,呼吸着海风,凝视着远处上下起伏浪涛汹涌的海面,直到佩因特上来和他换班。然后他和哈丁一起往下走进黑暗的军官起居舱,站在那里喝咖啡,各自用一只胳膊肘挽着柱子。西利克斯玻璃咖啡壶的加热器放出一小束红光。
“摇晃得更厉害了。”哈丁说。
“没有去年在旧金山外面那么厉害。”
“对——附近有台风吗?”
“没有。东南方向有温和的气旋。我们可能碰上了它掀起的海涌。”
“我老婆对台风担心得要死,她写信说她老是梦见我们遇上了台风。”
“呃,真见鬼,遇上了又怎么样?我们将船的侧后部或船头迎着风,这要看我们的位置而定,这样便可以完全摆脱它了。希望这是我们在这次航行中遇到的最大麻烦。”
他们将杯子和盘子塞进旁边桌子上一块木板的凹槽中,然后回到各自的房间。威利决定不吃苯巴比妥安眠药了。他打开了床头灯,看了一会儿狄更斯的小说,让灯照着脸就睡着了。
“他们究竟怎样在这风急浪涌的海上加油呢?”
威利和马里克站在倾斜得很厉害的左舷一侧。时间是早上点。在阴暗的黄灰色的日光下大海像黑色的泥潭一样起伏着,冒着泡。在很深的波谷的浪尖上是一条条白色的泡沫。海风吹得威利的眼睑直发紧。四周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在这艘老扫雷舰挣扎着爬到浪涌顶上的瞬间才能看见海浪的波峰和波谷。后来他们不时地晃眼看见到处都是舰艇,巨大的战列舰和航空母舰、油船、驱逐舰,所有的舰艇都在劈波斩浪地往前行驶,巨浪不断地冲向舰只的舰艏楼,破碎成像奶油般柔滑的细流。“凯恩号”舰艏楼里的积水一直有几英寸深,每隔几分钟两个铁锚就消失在黑色的大浪底下,白色的浪沫在甲板上到处流淌,聚积在艏楼室墙边,然后越过舷边汩汩地流入大海。天没有下雨,但是空气就像浴室里的空气一样。一大团一大团的深灰色云头从头顶翻滚而过。船身不像晚上那样摇晃得那么厉害了,可是却前后颠簸得更凶了。甲板的起起落落就像站在电梯地板上的感觉一样。
“我不明白,”副舰长说“但是这些该死的油船全都成了飞人贝利。他们要努力试试。”
“甲板值勤官先生,”舰长从驾驶室大声叫道“请问气压计的读数是多少?”
威利疲倦地摇摇头,走到舰艉去看了看气压计后回到驾驶室门口报告说:“长官,仍旧是。。”
“嗯,我为什么必须在这儿不停地问你读数?从现在起,你每隔分钟向我报告一次。”
“天哪,”威利低声地对副舰长说“个小时以来读数都是稳定的呀。”
马里克将望远镜对准前方。“凯恩号”在一个长浪的浪峰上抖动了几秒钟,然后随着一声刺耳的扑通声又掉进了波谷。“上边那儿有一艘驱逐舰正从‘新泽西号’那里加油——在船头的宽阔处——我看输油管断了——”
威利用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等待“凯恩号”再次上升到波峰。他看见这艘驱逐舰在靠近那艘战列舰的海面上猛烈地偏荡,后面拖着一条蛇一样的黑色软管。加油机脱离了战列舰的主甲板在空中剧烈地悬荡着。“他们在这儿加不了多少油。”
“嗯,这样可能不行。”威利把这一事故报告了奎格。舰长舒适地坐到椅子上,挠了挠胡子拉碴的下巴,说道:“嗯,这是他们不走运,不是我们不走运。我想喝点咖啡。”
这支特混舰队持续加油的尝试直至中午过后,付出的代价是损失了大量的输油管、固定缆绳和油料,与此同时所有舰艇上像威利那样的年轻军官都对舰队司令智力上的局限性作了有趣巧妙的评论。当然他们不知道,这位海军上将已承诺进行空袭以支援麦克阿瑟将军的部队登陆民都洛岛,因此必须给他的舰艇加油,否则陆军就得不到空中掩护。下午点半特混舰队停止了加油的努力,开始向西南方向行驶以便摆脱这场风暴。
从点至午夜威利在甲板上值班。在值班期间他慢慢认识到这是极其恶劣的天气,是令人担忧的天气。在几次厉害的摇晃中他脑海里闪现出惊恐的感觉。但他从舵手和舵工的镇定自若中重新获得了自信,他们紧握舵轮或轮机舱的传令钟,并以疲乏但平静的语气低沉单调地相互骂些下流的话,虽然漆黑的操舵室左右摇晃着,上下起伏着,颤抖着,雨点咚咚地敲打着窗户,滴滴答答地落到操舵室的甲板上。其他舰艇已经看不见了。威利通过雷达测出离得最近的那艘油船的距离和方位来保持“凯恩号”的位置。
点半一个满身湿透的通信兵拿着一份暴风警报踉踉跄跄地走到威利跟前。威利看完警报便叫醒了马里克,当时马里克正在椅子上瞌睡,睡梦中还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以免摔下来。他们一起走进海图室。奎格在办公桌上方的床上睡得很死,张着嘴,身子一动不动。“现在距离为海里,几乎在正东方向。”马里克小声地说,用两脚规在海图上量着距离。
“嗯,那么,我们已经越过警报区进入适航的半圆内了,”威利说“到明天早晨我们就完全脱离警报区了。”
“有可能。”
“再次见到太阳我会很高兴的。”
“我也一样。”
威利换班回到房间后,他从熟悉的环境中获得了一种奇异的强烈的自信心。至今没有出过问题。房间很整洁,台灯很明亮,他喜欢的那些书稳稳地很协调地放在书架上。随着船身每次吱吱嘎嘎的摇晃,绿色的窗帘和挂在衣钩上的一条脏了的咔叽布裤子也来回地摆来摆去,或以怪异的角度伸出就像被一股强风吹出来似的。威利很想好好睡上一觉,第二天醒来是阳光明媚的白天,把过去的坏天气统统抛在脑后。他吃了一颗苯巴比妥胶囊,很快进入了梦乡。
他被军官起居舱传来的稀里哗啦摔碎东西的巨大响声吵醒了。他从床上坐起来,跳到甲板上,发现船身急剧地向右舷倾斜得非常厉害,倾斜得他站不住脚。透过朦胧的睡意,他惊恐万分地意识到,这可不仅仅是一次剧烈的摇晃。甲板一直倾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