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他很固执,他常常能够提出一些真知灼见。他说黑格尔的世界精神就是上帝减去基督教。这当然是老生常谈,但是他又说:相信上帝为人类牺牲自己容易,而相信上帝通过揭示人类的愚蠢行为来设法了群自己就比较困难。我很喜欢他这个说法。可惜的是,他就讲了这么一个比较好的见解,其他许多则都是些平庸的看法。比如:“尼采只不过是个傻瓜,”还有“如果能明白费希特说的是什么,谁也不去读他的著作了,”等等。如果要我就拜伦在我们开办的专题辅导班——专门讨论斯鲁特所开列的书单——上的成绩评分的话,我给他“c减”
我常常碰到他在柠檬房里一遍又一遍地看你的信。这个可怜的孩子疯狂地迷恋上你了。你意识到这一点吗?我希望你不要无意中伤害了他。你如此频繁给他写信,我也有点奇怪。
尽管遇到这么多麻烦事,我还可以说得上是个挺乖的孩子,君士坦丁大帝一书已经写到第八四七页稿纸了。
钟当一下敲了半点,才使娜塔丽惊醒过来,从锡耶纳的平台——她在心里可以摹想埃伦-杰斯特罗围着蓝围巾,坐在那里写这些话——回到彭萨科拉海湾拉古秋的豪华府第。
“哎呀,上帝,”她自言自语说“哎呀,我的上帝。”楼梯上传来一片脚步声,许多声音喊着,笑着,交谈着。新娘象一阵风似的闯进这间长长的餐室。金黄色的头发梳得光艳夺目,上面盘了一圈珍珠,粉红色面颊露出愉快的样子。
“我都准备好了,走吧。”娜塔丽马上站起来,把埃伦-杰斯特罗的信塞在钱包里。
“哎呀,你可真漂亮!你真是好看极啦!”杰妮丝踮起足尖,整整转了一圈。“祝福你。”
白色的锦缎紧贴她的腰身两侧和胸部,象滑腻的皮肤一直遮住喉部,显出端庄的样子。她在一片白花边的环绕中移动脚步。这种纯洁的白色配上肌肤的妖冶是非常令人销魂的。娜塔丽感到吃惊,又有点妒羡。新娘的眼睛里射出一种带有讽刺的光芒。在她举行婚礼前度过那次狂欢之夜后,杰妮丝-
拉古秋觉得自己简直跟俄国的淫乱的女皇叶卡捷琳娜一样,谈不上什么圣洁的处女了。这件事并不使她觉得不安,相反,她倒觉得怪有趣的。
“走吧。”她说。“你和我一起坐车走。”她拉着这位犹太姑娘的胳膊。“我告诉你,如果我不是正要和华伦-亨利结婚,我会跟你争夺那个小勃拉尼的。他是个阿童尼斯,真可爱。亨利这一家的男人!”
希腊神话里的美男子。
罗达匆匆忙忙回到旅馆,慌慌张张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她从这个旅行包里抽出化妆品,又从那个旅行包里翻出内衣,然后又从第三个包里把她从伯格道夫-古德曼商店新买的上衣找出来。柯比博士包了一架小飞机,陪她和梅德琳一起飞到这里。“他救了我们的命啦!”罗达颤声说,穿着薄薄的绿色套裙跑来跑去。“要是搭纽约最末一趟班机来的话,就连置办东西的一点点时间也没有了。那样,你的女儿和我就只好穿着破旧衣服来参加这个婚礼了。由于柯比包了飞机,我们就整整一个下午可以用来买东西。帕格,你从来没看见过东西卖得这么快。这件衣服多称心!”她举起那件绿色上衣贴在胸前。“最后一秒钟发现的。说真的,坐小飞机非常好玩。我一路上大部分时间都睡着了。可是当我醒来后,真有趣,你完全感到你是在坐飞机。”
“他这人可真好,”帕格说。“弗莱德竟那么有钱吗?”
“嗯,我当然不让他这么做,可是他说这次完全由他的公司出钱,他今天还继续乘这架飞机到伯明翰去。我不想过多地争辩,亲爱的。这一着救了我。你们后面给我扣上,帕格,勃拉尼真的把那个犹太姑娘带到这里来了?这是怎样搞的。我还从来没见过她。她总得和咱们坐在一起喽,别人都会以为她是咱们家的一个成员了。”
“看起来她将会成为咱们家的一员,罗达。”
“我不信,我就是不信。你想想看,她比拜伦大几岁?四岁?拜伦这孩子!他就喜欢叫咱们伤脑筋,总是这样,真不是东西。帕格,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的上帝,这里可真热。”
“她比拜伦大两岁,的确非常漂亮。”
“你这么一说,我可真有点好奇。我告诉你,我想象她大概就象纽约百货公司里从你身边走过去的那些难对付的布鲁克楚女娃娃那个样儿吧?唉,你别笨手笨脚地乱摸了,我来扣上面的。哎呀,我简直都烤焦了。汗流成河,这件衣服没等去教堂大概就成黑的了。”
娜塔丽在半分钟之内就已经知道,这位穿着绿色薄纱外衣、戴着用玫瑰花装饰的白草帽的漂亮女人不喜欢她。在教堂外面彬彬有礼的握手,刻板的微笑,说明了一切。帕格把娜塔丽介绍给梅德琳,说她是“拜伦漫游波兰时的伴侣”很明显,帕格想用这种并不高明的玩笑来弥补他妻子冷冰冰的态度。
“噢,对了!那可是一次历险!”梅德琳-亨利微笑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娜塔丽。她自己穿的那套珍珠灰的服装是所能看到的服装中最漂亮的。“哪天我想听你详细给我讲讲。我到现在还没见到勃拉尼,你知道,我们已经两年多没见面了。”
“他真不应该那样匆匆忙忙跑到迈阿密去。”娜塔丽说,自己觉得脸有点红。
“这有什么关系呢?”梅德琳说,微微一笑,样子很象拜伦。在他家庭成员身上可以看到拜伦的特点,这是很奇怪的。亨利夫人和拜伦一样,脖子较长,头也抬得直直的。现在拜伦显得比较疏远了。他不再是他自己个人,不再是在波兰和杰斯特罗书房里和她在一起的那个年轻伴侣,甚至也不再是一位令人望之生畏的父亲的儿子,而是对她十分陌生的集体的一部分。
教堂里挤满了人。从她进去那时候开始,娜塔丽就一直感到别扭。天主教大教堂并不使她不安,它们已成了供参观游览的名胜古迹。关于罗马天主教,虽然她能写一篇很好的论文,但是它和伊斯兰教一样,有它自成体系的复杂的结构。新教则是另一种宗教。如果她不是犹太人的话,她是会信仰新教的。她现在进了新教的教堂,就等于踏上了敌人的领土。罗达坐在教堂的长凳上,没有给她让出足够的地方,娜塔丽不得不稍微往里挤了她一下,轻轻说了一声对不起,从通道进入座位。
四周的女人都穿着色彩鲜艳或是淡而优美的衣服。军官们和空军军校的学生大多穿着镶金边的白色制服。而娜塔丽参加在五月举行的婚礼却穿着一身黑色亚麻布的衣服。这身衣服是她匆匆忙忙挑选出来的,因为她模糊地意识到自己还在服丧期间,同时,她在这里也总是个教外人。人们偷偷地看她,并且低声议论着。这并不是她的想象,这是事实。这座教堂是多么精致优美啊!深色的雕花天花板,从浅红色石墙两边拱起,还有令人赞叹不绝的一堆一堆的鲜花!如果生为一个主教会或是卫理公会的教徒,该多么愉快,多么舒适,多么正常,而能举行这样形式的婚礼又该多么美妙啊!也许埃伦-杰斯特罗说得对,鼓励拜伦对自己的爱情是不负责任的。莱斯里-斯鲁特是个枯燥无味的、死啃书本的异教徒,和她本人一样,他们甚至谈过由法官主持他们的婚礼。穿长袍的牧师来了,手里拿着圣经,仪式开始。
新娘挽着议员的手臂从教堂走廊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象一只美丽的大猫那么款款移动,这时罗达开始哭起来,她回想起华伦的幼年时代,回想起自己的婚礼,其他人的婚礼,回想起曾经要求和她结婚的那些年轻人,也回想起她自己——一个不到二十岁的母亲养了个娃娃,如今他已长成这么漂亮的新郎了,所有这些思潮都一起涌上她的心头。她低下戴着一顶漂亮帽子的头,掏出手帕。一刹那间,她忘记了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穿黑色衣服的忧郁的犹太姑娘,甚至也忘记了坐在后三排比别人高出一头的巴穆-柯比。当维克多-亨利温柔地握着她的手时,她紧紧抓住,把它压放在自己大腿上。他们养了多好看的一对儿子,双双站在那里!
帕格站了起来,背稍向前弯着,几乎是立正姿势。他的脸色阴沉、严峻,他在惊叹自己年华消逝之快,再次感到对华伦想得的确太少了,而他以前是有意克制自己不去思念他,因为他对华伦抱有非常大的希望。
拜伦站在哥哥旁边,觉得许多双眼睛都在打量和比较他们两人。华伦的军服以及教堂里其他人穿的军服使他感到有点窘。在拜伦看来,他穿的那套过于讲究线条的意大利服装,和华伦穿的剪裁自然的白色制服对比之下,似乎又软又轻佻,很象妇女的服装。
当杰妮丝揭开面纱准备接吻时,她和华伦相互深情地看了一眼,露出那种心照不宣的亲密有趣的样子。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他小声说。
“还不是照样站着,天晓得怎么还站得住,你这个坏家伙。”
牧师满面笑容地看着他们,于是他们拥抱,接吻,笑了起来。他们就这样在教堂里相互搂抱着,刚才在逗趣中所影射的那件战争促成的好事将使他们终身难忘,而任何局外人永远也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