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又开大了收音机,在圈椅里坐下。广播员在描述报纸对众议院表决延长兵役法的民意预测,当他宣布说这个提案将以六票对八票失败时,总统那张易受感动的脸变得厌倦而严肃起来。“这是不对的,”总统插嘴说,带着深深的黑眼圈的眼睛盯着收音机,好象在与广播员辩论。在下个节目里,德国宣传部嘲笑了世界犹太领袖对德占苏区犹太人的屠杀提出的控诉。德国宣传部说,犹太人是在散布盟国的恶意宣传,红十字会可以随时随地去进行证实。“这又在撒谎,”总统说,用厌恶的动作关上收音机。“真的,这些纳粹是最无法无天的撒谎家。红十字会根本不可能到那里去。我觉得,我当然也希望,这些故事是可怕地夸大了。我们的情报人员说是这样。不过,只要有烟——”他取下夹鼻眼镜,用拇指和食指使劲揉眼睛。“帕格,你的儿媳妇和她的伯父回来了没有?”
“听说他们已经在路上了,先生。”
“好,很好。”罗斯福长长地吁了口气。“你的那个潜艇水兵还是个孩子呢。”
“恐怕是个莽撞的小家伙,”维克多-亨利一边和罗斯福聊天,一边想看看这个带爆炸性的文件,但是很难看得下去,因为里面有很多数字。
“我有个儿子也是海军少尉,帕格。他在舰上,我希望你认识他。”
“我很愿意,先生。”
罗斯福点了一支烟,咳嗽起来。“我收到一份这些犹太人的声明。是几个要好的老朋友的代表团带来给我的。犹太人抱成一团的那股劲儿真惊人,帕格。可是怎么办呢?如果光是谴责一下德国人,这样做未免丢脸,而且根本没用。这个法儿我早就使尽了。我们已经设法搞了一个移民法,用了些这种手段和那种手段,的确,我们还算是运气。可是我正在对付这个准备解散军队的国会,你能想象我会在这时候向他们提出让更多犹太人入境的法案吗?我看我们在征兵问题上会打败他们,不过最多也是个平手。”
弗兰克楚-罗斯福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在桌子上清出了一块地方,拿出两副扑克牌,专心致志地玩起一个复杂的独家牌局。舰身在缓缓地晃动,他默默地玩了会儿牌,然后以一种新的高兴声调说:“天哪,帕格,重新到了海上是不是感到特别兴奋?”
“当然是的,总统先生。”
“在这一带,我航行过许多次。我能替他们驾驶这条船,毫无疑问!”他瞧着帕格翻到最。“怎么样?你说呢?”
“这是给我上司的东西,总统先生。”
“是的,不过凯莱-透纳在‘塔斯卡卢萨号’上。无论如何,我可实在不愿意再让各军的头子们吵一架。”总统象是讨好似的亲热地对他微微一笑。“帕格,你对事实有感受,而且你说的话我理解。这是两种不平常的优点。所以咱们一起干吧。不急,你慢慢来吧。”
“好的,总统先生。”
帕格又从头翻阅这个文件,在拍纸簿上很快地记要点。总统又连着点了一支烟,仔细地一张一张翻牌。
文件里没有使亨利觉得意外的东西。以前在和陆军作战计划处的人员争论时,这些他都听说过了。不过在这里,陆军把问题向总统提出,可能是通过马歇尔,或者是通过什么非正式的途径,这在一般情况下,总统总是允许的。这个文件的确有爆炸性,如果把它泄漏给主张中立的议员,租借法案也许就此完蛋,选拔兵役法案也会被扼杀,甚至会引起一场弹劾运动。所以他看见它竟然存在,不免心里吃惊。
罗斯福曾经提出准备一个胜利纲领,作为打破租借法案和军事生产瘫痪状态的新。有五、六个机构让它们自己和一些大企业纠缠了进去,不能动弹——陆军和海军的军需部,战争资源部,紧急管理办公室,国家保卫顾问委员会,生产管理办公室。它们的头子都在骗取总统的欢心;全华盛顿都被那么多的新名称弄得目瞪口呆。缺货和扣压越来越多;而真正的军火生产却少得可怜。为了打破这个局面,罗斯福命令军队列表,把他们打赢一场全球战争所需要的一切东西都列进去,然后根据这个总表来制订新的先后次序。
维克多-亨利这些计划工作者曾经工作了好几个星期,计算美国可能进行的对法国、非洲、德国、意大利、中国和日本本土的进攻,对工业城市的空袭,以及和英国人甚至俄国人的联合作战。陆军和海军双方特别互不信任,对这个纲领很少通气,各自准备了一个草案,而且当然各自要求最大可能份额的人力和工业产品。他们煞费苦心使这个胜利纲领保持机密,使文件尽量减少。现在在维克多-亨利手里的文件就是陆军对海军提出的要求的尖锐批评。
“喝点儿桔子汁吧?”一个服务员用托盘托着一只水壶进来的时候,总统说。“你喜欢这个吗?菲利普用新鲜桔子挤的。他弄到了一些上等桔子。”
“谢谢,先生。”帕格呷着杯子里起泡沫的桔子汁。“这件事需要同样长的一个文件来答复,总统先生。主要是,海军和陆军用的是两个不同的水晶球。这是无法避免的。陆军是一支巨大的军队,它的最终职责是保证美国的安全。这没有什么可争辩的。他们想象,在俄国和英国关门以后,他们会单独和轴心国作战。所以他们要求很多。他们达到了全军九百万人这个数字,把美国的总人力减少了。这是我们国家能够送上战场的最大的军队。”
“也许我们需要那么多,”总统说。
“是的,先生。主要是,在租借法案上我们对事情的看法不同。陆军说,我们要把太多的武器和机器拿出去,可能被德国人俘获,反过来打我们。可是我们的论点是,即使苏联会很快地垮台,英国也垮台,德国人在把他们打垮之前自己先得死掉一大堆。死掉一个德国人,就是将来有一天少一个德国人来打我们。”
“我同意,”总统很直截了当地说。
“好吧,那么,总统先生,为什么我们不应该不顾一切代价支持那些现在正在杀死德国人的人呢?我们能够很快地重建和补充损失掉的物资,可是要培养一个活的德国佬来补充一个打死的德国佬却需要二十年。”
总统咧嘴笑了笑,说:“说得好。然而租借法案并不是这里争论的唯一焦点。我注意到,海军要求我们总钢产量的相当大的份额。”
“总统先生——”帕格把身子向前倾,两肘撑在膝头,双手伸出,尽他的可能用力地说——“希特勒去年没有攻打英国,因为他不能够使世界上最强的军队在离开几英里的海岸上登陆。他有把他们渡过海去所需要的全部船只,但是他没法使它们在对面靠岸。从海上进行攻击是个困难的战术问题,总统先生。没有比这更困难的了。把你的人从一个地方或者两个地方送上岸很容易,但是怎么使对方的守军不把他们赶跑呢?你的人进退两难。但是守军却有全部的机动性,有数量上的优势和火力上的优势。他们能够集中起来把你打垮。”帕格讲的时候,总统点着头,烟嘴从牙缝里挂下来,眼光锐利而专注。“好吧,先生,解决的办法是使用特殊的船只,以很大的数量冲向开阔的海滩。你把一支较大的兵力送上海岸,然后不断地供应它,支援它,直到它占领了一个港口。于是你就能用你的普通运输船往里运,你的豪华邮船也行,如果你有的话。于是入侵就能继续进行。可是这些登陆艇你需要一大群,先生,而且要各种不同的类型。这项分析工作是委派给我的。看来我们非得要制造大约十万艘左右,一切包括在内。”
“十万艘!”总统摇着他的大脑袋说。“什么,美国所有的船坞造十年也造不出来,帕格,即使他们什么别的也不干。你完全是在瞎说八道。每个人总是夸大他的小小专业的。”然而罗斯福却在激动地微笑着,眼睛里射出光来。他谈起了上一次大战的时候海军使用过的登陆船只,当时他是海军部的次长;他也谈起了英国的那次倒霉的加利波利登陆事件。维克多-亨利从文件包里取出德国的进攻舰艇和英国的新型船只的照片,以及一些美国船只的设计图。总统很有兴趣地仔细看着。帕格说,不同的舰艇担任不同的任务,大的登陆舰肚子里装着大量坦克和卡车横渡大洋,小的水陆两用坦克能够爬上海岸,跑回水里,甚至也许能潜水。显然罗斯福喜爱这些东西。他的独家牌局在摊着的这些照片和图片下面散乱了,被遗忘了。
加利波利即格利博卢,在土耳其的达达尼尔海峡口,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英军企图在此登陆,以打通达达尼尔海峡,结果失败。
“喂,你们这些人有没有想到这个?”总统拿起一本横格黄纸拍纸簿,一面说,一面用粗黑的铅笔描绘起来。“这个念头还是我在一九一七年研究加利波利的报告时想到的。我把它送到舰船局,包括草图等等,从此没有得到回音。我还是说,它是有用的,尽管直到刚才,我才再把它想起来。你瞧,帕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