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扬得逞而笑:“是啊!那子贡说‘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如何就不能是谦辞了呢?”
柳憕一噎,大悔中计。
“还有你引庄子的‘嗜欲深者,其天机浅’,引得很好,以后就别引了。此乃道家坐忘反真之说,与你据儒家道义驳我之目的刚好相反。若按你这个引用法,那孔子嗜仁,孟子欲义,天机岂不都浅?至于你柳憕自诩执义而辨,那更是浅上加浅,不值一观了。”
“你!”柳憕气结,手指王扬,胸膛起伏。
“还有你说我厚脸皮和圣王贤达相提并论,这个我承认。但我为什么厚脸皮你自已心里没数吗?还不是要照顾你这个浅人!浅人暗于成事,智者见于未萌。因为人浅啊,只知道法古循旧,安于故俗,所以只能接受先贤的例子。但别看你推崇舜帝。使舜帝生于今时,而圣天子拔擢其于田亩之中,凭你耳聋目盲,知少识浅,必然大放厥词,说什么‘身卑位贱,机巧求利,非可比肩士大夫者也’。你自已说,这像不像你的词儿?”
庾于陵只觉五体投地!
颜幼成心中惊叹不已,噫吁连连:此人辩才,未必在王融之下啊!
庾黔娄心骇之余,竟对柳憕生出了“同情”之意!
谢星涵则越发觉得王扬辩论看似大水漫灌,横扫千军,实际章法谨然,环环相扣,尤其最后那句“耳聋目盲,知少识浅”正扣回第一句“岂唯耳目有聋盲哉,知亦有之”,如同做文章一般。
柳憕听王扬学他的口吻居然学了七八分像,只觉气血上涌,眼冒金星!手在桌案上一挪,恰巧碰到酒杯,顺手抓起就想掷王扬,陈青珊一直在注意柳憕动向,柳憕刚有扔的迹象,陈青珊剑鞘已动,可柳憕却硬生生忍住,又把酒杯放了下来。
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下怒火,平复心情,问道:“孔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你张口利,闭口利,是自承小人吗?”
王扬见柳憕忍怒而不发,把话题重新引回利义相较上,也高看了他一眼,反问道:‘孔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你是说圣人是小人吗?’
柳憕沉默几秒,冷静说道:“《论语·子罕篇》开篇便是‘子罕言利’。孟子见梁惠王第一句即:‘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利义之辨,早著经典。我闻‘见利思义’,未闻‘见义思利’。至于王兄你,恐怕是见利忘义吧!”
好厉害!庾于陵听得暗暗咂舌。
庾黔娄心想王扬固然有不羁之才,但这柳憕也确实不负才子之名。若非遇到王扬,一定在荆州大放异彩。
谢星涵则知柳憕已经清醒过来,迁延枝蔓,旁涉推衍,根本赢不了王扬,反而自取其辱。唯有回到先儒早已严明的“义利之辨”上,才能竖起高墙,让王扬无所遁辞。此城甚坚,王君勉之!
王扬摇头道:“柳兄说的是小义小利,能利国利天下,这才是大义大利!故《墨子·兼爱篇》言‘仁人之事者,必务求兴天下之利’。利国利天下之事不多,‘商’之一字,便在其中。若能用得好,可大利国家,大利天下!”
王扬此言一出,座中少年俱觉诧异。
毕竟重农抑商,自古皆然,此时早已深入人心。世家行商者,不过求财而已,还觉得有亏义理,并不以此为光彩之事。管仲兴商而成齐桓公霸业,但儒家尚言,五霸之事,五尺童子皆羞之!自秦汉之后,历朝抑商,可现在王扬居然公开说商能大利国家天下!这不是骇人听闻吗?!
庾易则倾身向前,肘压食盘而不觉,神色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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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柳憕引子贡的那句“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尚有其他几种解法,但王扬若点出,便容易转移辩论焦点,所以就置之不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