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屋里倒有了三个哑巴。
陶仲宾见气氛尴尬,小弟又傻愣愣的,他便先起身,请玉娘到左边屋里走走,好腾出地方来,毕竟有外人在场,总是不好说话的。
六巧住的屋子有三间房,中间是摆客吃饭的堂屋,右边是她睡觉的地儿,左边则收拾出个静室来,摆着乐器书案,斯斯文文;焚着香炉,供着瓜果,清清幽幽。
陶仲宾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往日看也不看的山水图,端详片刻后,才开始和玉娘搭话,询问起她来,“我只听六巧说,你是李家的五姑娘,究竟不知道你年纪多大,也不知道名姓属字。”
玉娘起先只是跟在后头装自己是个背景,这会子见陶仲宾突然问起话来,便提高了警惕,不动声色往书案边上移动,边老实回答道:“不错,我妈有六个女儿,我排第五,以前不过只是乡下土名,现在的名字是我妈起的,叫做玉娘。”
“哦,不知道是哪个玉啊?”陶仲宾大为好奇,调笑一句,“香玉,红玉,还是软玉。”
“就是金玉的玉。”玉娘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只平常道。
“噢,那你今年几岁了?”
“十四。”
“生辰呢?十四岁也算是个大日子了,不如我和你妈说说,在你家摆一桌庆祝庆祝如何。”
“已经过了。”
“喔,那你是怎么投到李妈妈院里的?”
“我爹娘活不下去,就把我给卖到这来了。”
“可怜呀,可怜。”陶仲宾叹息一声,只觉面前这个花娘身世凄惨,“怎么落到了此处。”
他原以为这话能勾起玉娘心事,好滴下几滴泪来,却不想玉娘并没有触动,反而摇头说,“这有什么可怜,吃不饱肚子才可怜,陶老爷怕是没有挨过饿,不知道饿了几天几夜的滋味吧。”
“肚子里头火辣辣的疼,嘴巴干得像是吞了炭火,脚像踩在棉花上似的软绵绵走不动路,眼前看见了什么东西都想往嘴巴里塞,好让整个人能停在地上,啃树皮吃泥土,连能吃的东西都没有,那才叫可怜。”
见陶仲宾诧异得看着自己,玉娘手上已经悄摸摸到了书案上的一方砚台,心里安心多,她也不再拖延,只点明主题道:“陶老爷,我是个受过苦的穷人哩,现在想着只是多挣些银钱好吃饱饭,满脑子的铜臭味,您要是谈情,可莫要找错了人。”
陶仲宾看着玉娘那冷静的神情,一时间哑口无言。
玉娘也不想这样和客人直说,极度容易吵架翻脸,可这位陶老爷的行径实在可疑,若只是为了热闹大可不必如此行事,今天六巧和他两个鬼鬼祟祟的,谁知道他们算计自己什么。
玉娘从始至终的目标都很明确,挣钱,赎身,养老。
为了这一步一步的阶段性目标,她可以忍耐打骂,可以挨饿受苦,可以做个人形弹奏器,可以被人呼来喝去,但这一切都是为了能达成目的而已,如果没有希望,那她为什么不干脆一根腰带了结自己,那样说不准还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可以再穿回去。
她这几年从周边打听已经了解过了,寻常花娘赎身都是按年龄算钱的,十来岁正当红的最值钱,要是自赎就得像出嫁那样抵钱,没个五六百两怕是出不来,若是给自家妈妈赚了几年,那应当能便宜些,三四百两左右。
若是年纪再大一些,二十几岁,给家里也挣够了,年纪也大了,这时候和自家妈妈说说软话,自赎花个一百两差不多,约等于五十个小豆芽玉娘的身价。
要不是有这么大的赚头,那些鸨母们何必到处买人,顶天了花上几年饭钱,衣裳首饰都能折卖,一进一出就是几十两上百两的利润。玉娘清楚,如果不是看在她值钱的份上,李妈妈决计不会像养女儿似的待她,她们两可没血缘关系。
因此,玉娘的目标就是奔着攒钱去的,幸运点能在点蜡烛前攒够,不幸运的就努力处个几年再赎,横竖挣钱才是要紧,在勾栏里谈恋爱,怕不是疯了。
而这位陶老爷,就隐隐有些往玉娘前进道路上的拦路石上发展的意思了,钱不多,可想的倒挺多,怎么着,和六巧你侬我侬不过瘾,还想着享齐人之福,亦或是兄弟配姐妹,好成两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