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庞雨独坐桐城县衙的戒石亭中,堂前桥下流水潺潺,当庞雨静心去听的时候,觉得这个平日喧嚣的名利场倒有了些诗意。
庞雨今晚依然在县衙住,民乱的事情已经平息。他打算明日把父母接回来,就直接住到那新宅子里去。
大堂之中依然喧嚣,一名仵作从刑房出来,手中提着汪国华的人头。刑房点验完毕之后,由仵作将尸身缝合,大概会交给家属安葬。接着一阵吵闹声之后,蒋国用被一群人从刑房拖出来,他大声叫骂着,被拖着经堂前桥往仪门外去了。吴大壮那小舅子张代文也在其中,他对着蒋国用一路踢打,一副义
愤填膺的样子。刑房出了杜书手的事情之后,被杨芳蚤一通痛骂,接着刑房司吏就开始整顿,整顿的结果,就是又发现了一个坏人,得罪了衙门所有人的蒋国用毫无疑问的被推出来,当
了替罪羊,整个衙门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
今日就是刑房开除他的时候,庞雨看到拖蒋国用出去的人,都是民乱时不敢来衙门当值的人,而当时天天按时上班的蒋国用,却被他们赶出了衙门。
另一边的户房门口人来人往,各房的人都在求见唐为民,因为确实所有部门都有求于户房,唐为民如今是炽手可热的人物。
庞雨看到王大壮也排在外边,正焦急的转来转去。何仙崖则在兵房内,从庞雨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从窗口看到何仙崖的侧影。庞雨虽然听不到,但知道何仙崖正在跟兵房商量常例银的事情,以前兵房的常例银,有一部
分是从快班收的,现在庞雨自然想改一改,让何仙崖先打个前站。
“庞小友今日还在衙门里住?”
庞雨回头一看,却是阴阳官谭先生来了。两人最近同在衙门中住宿,倒是经常见面。
“正是,但再过两日,便要回家住了。”庞雨请谭先生一起在亭中坐了。
谭先生仔细看看庞雨道,“庞班头平乱之后,言行更见沉稳了,与从前可谓天壤之别。”庞雨摇头笑道,“沉稳也没啥趣味,还是游戏人间的乐趣大些,可有些事情由不得自己,做过什么事,就成了什么样的人。其实有时我也挺羡慕谭大人,每日研究自己的学
问,不与人交恶。”
谭先生摆手道,“哪里是什么学问,就是求生的饭碗而已。”
庞雨突然转头看着谭先生饶有兴趣的道,“谭先生能否把这阴阳的学问指点一下小人。”谭先生沉默片刻后道,“那咱们说些易懂的,天时论之,日出为阳日落为阴;地势论之,山北为阴山南为阳;人家论之,夫君为阳妻妾为阴。凡世间之事物,皆不脱阴阳之
理,庞小弟当日说,兴一利必生一弊,得失也是阴阳。”
庞雨看着戒石上的“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偏头问道,“那若是按衙门算呢?何为阴何为阳?”谭先生压低声音道:“衙门论之,大堂为阳后堂为阴;大堂上都是秉公办理,走后门入后堂,就看银子人情办理。最大的衙门是朝堂,朝堂之上阁老尚书为阳,言官御史为
阴,皇上盼着他们阴阳制衡,不要一家独大。”
庞雨失笑道,“那单论一人又如何分阴阳?”谭先生停顿一下道,“万物负阴而抱阳,人又何能例外。只是人的阴时阳不好分辨,因人心不可见。阳为利人阴为利己,示阳于口而藏阴于行,人前大义凛然,人后蝇营狗苟。滚滚红尘大千世界,衣食所需子女所累名望所困,随大流易而独醒难,出言辞易而践行难,真真假假阴阳难辨,虽一生未必能识一人真心,不到天崩地裂生死关头,
即本人也难以见本心之真假,人之阴阳最难明也,却不是没有。”
“谭先生这么说来,也有些道理,那些得道高僧,数十年清心寡欲,实为要去除人心之中的阴。”谭先生却摇头,“只有阳自然也没法得道,高僧要参的是禅,不能光去阴,最好是参得既无阴也无阳,归于混沌才算悟了禅。大人们四书五经,才是要去阴留阳,成孔丘一般圣人,浑无一丝缺陷。至于成效如何,见仁见智。但谭某觉得,真要是只有阳了,那便不是个人了。咱们凡夫俗子,比不得高僧,也比不得各位大人,总是有阳有阴,
弄个阴阳调和风和日丽才是正途。”
庞雨看着唐为民门前那一群人,点点头笑道,“那我此次平乱之功,又如何算阴阳?”谭先生站起来微笑道,“那就有庞小弟自己才算得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