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沈明雾先站起了身。
上小学的他已经个子挺高,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轻柔地将外婆发梢上的雪花都抹掉,等他悉心整理完,外婆终于也起了身。她扶着墓碑缓了一会儿,拉着他往家走,头发很快又被雪花染白了。
幼时的沈明雾从此开始讨厌下雪。
而那年到了除夕时,雪已经不再下,外面开始化雪,融化时需要热量,反而温度更低更冷,是那种刺到骨缝里的冷。房间里同时开着空调和小太阳也不管用,在外面穿着棉袄和羽绒服,回到家依然不敢脱掉。
以前外婆是全家最喜欢过年的,外公排第二,他排第三。
这一年外公不在了,但家里年味依旧很浓。该有的菜一个不少,大门前高高挂了红灯笼。
贴对联的时候是沈明雾去打的下手,外婆贴的时候问他,歪不歪?正不正?他学着记忆里外公的样子,仔细地比对,然后说很正,很好。以往包饺子的时候,一般是外公外婆凑在一起,将活计搬来茶几上,搬个小凳子坐下,边看电视边包。沈明雾则是给外公外婆打些没有他做也无伤大雅的下手,比如将外公擀好的皮递给外婆,将外婆包好的饺子在笼屉上码得更整齐一些。他边帮忙,边听着外公外婆打趣聊天。他们俩说话总是很有意思,一点点小事就会说得妙趣横生,停不下来,但偶尔也会有几奇怪的节点,不知道说到了什么,两个人会同时陷入沉默。
这个时候沈明雾就会转移话题,比如讲起自己的成绩,讲起今天发生的趣事,或者讲起他最近好像有长高。等年夜饭全部做好,大家上了桌,三人干杯发出叮当脆响时,外婆会说出那句她每年过年时必说的总结语。“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外婆这样说道,“干杯!明年会更好。”
但这一年她没有说这句话。
可能一个人包饺子太忙太累,从和面、调馅、擀皮,到去包,全部是外婆一人完成,期间还要回答沈明雾提出的关于怎么包的一些问题,再对他进行手把手的指导。他聪明,手又灵巧,学什么都用心,很快就能帮上不少忙。等饺子出了锅,两人干了杯时,外婆没说话,是由沈明雾开的口。他说:“外婆,我长大了。”
声音很轻,但又坚定:“干杯,明年会更好。”
外婆和沈明雾干了杯,揉了揉自己的眼角,又沉默地揉了揉他的发。
那些时间曾沉淀过的情绪,被全然丢弃,又悉心捡回,变得就像
发生在昨日,在刚刚,在上一秒,那么鲜明。记忆在反复回忆之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沈明雾开了口,有些艰涩:“是我外婆教我的。。。。过年的时候。”
“真好。”殷容撇撇嘴,道,“我们家没一个人会做饭。我爸我妈都不会,我奶奶就更不会教我了。过年也是出去吃,根本没什么年味。哎,对了一一”她心血来潮,很有兴趣地冲他挑挑眉,笑容明亮:“等今年过年你可以在家教教我怎么包。我肯定学得比你还好。”她说“等今年过年”的语气实在是太随意。声音轻柔,像羽毛,却四两拨千斤,让沈明雾心跳都漏了一拍,觉得好像每年都会和她在一起过年似的,让人有种轻飘飘的不真实感。
他点了点头,突然恍惚了一下。
。。。。。外婆去世之后的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
是独自一人,还是在哪里。。。。。。。
他怔怔出着神,一双筷子暗戳戳地
到他盘子里,小心地夹住了那个最胖的两层皮的饺子。沈明雾被吸引了注意力,他垂下眸,食指在她手上轻巧一点,胖饺子又滚回了他盘中。"你自己的不够吃?”
“这个扔掉吧。”殷容气哼哼道,“我看它不顺眼一一虽然成功人士都会有失败的经历,但能掩藏的还是掩藏掉最好。”“不行,”沈明雾凉凉瞥她一眼,道,“不要浪费粮食。
然后他慢条斯理地夹起那个饺子,一口一口吃掉。
柔软唇瓣微张,咬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