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皇位,谢燕鸿本以为宋知望会追杀他到天涯海角,没想到,当时他与长宁逃出魏州之后,就再无追兵了。他当时心中纳罕,但也只以为宋知望自顾不暇,如今看来,却是因为孙晔庭。
“他压根没把这件事告诉宋知望。”谢燕鸿指了指书信,说道。
看到书信中这一段时,谢燕鸿差点笑出声来。不是开心的笑,也不是苦笑,只是笑造化弄人,笑孙晔庭性子别扭,他捧腹笑了好一阵,笑得比哭还难看。
孙晔庭为了助宋知望登临大位,能昧着良心陷害忠良,指鹿为马,但却能为了保谢燕鸿一命,替宋知望埋了这样大的一个隐患。与此同时,他此举,虽救了谢燕鸿,但也算是催了谢家人的命。
谢燕鸿想起当时自己亡命而逃,一路狼狈,之所以能支撑下来,不过是为着心中有一线希望,能救家人性命,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徒劳。谢燕鸿心中对孙晔庭是又爱又恨,爱他情重,又恨他寡义。
只是如今人都去了,无论爱恨,都已成空。
当日京师一别,临别时,孙晔庭吟诵“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一句,如今,他的绝笔信上末句却是“勿言一樽酒,明日难重持”。
这一杯酒,是永远也喝不上了。
颜澄问道:“他救下了谁?”
“嫂嫂,”谢燕鸿捂住脸,沙哑着声音说道,“嫂嫂怀了哥哥的遗腹子,嫂嫂娘家章家,与小孙合力,偷梁换柱,保下了她。算算日子,估计已经临盆了。”
谢、颜两人百感交集,一时都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能活一个是一个,只是这个孩子,一生下来便是见不得光的罪人之子,往后又该怎么办呢?
谢燕鸿心中有个大胆的想法,他说:“假如。。。。。。我是说假如。。。。。。”
颜澄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猛地抬头,两人对视良久,都没有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虽然他们两人都不是什么迂腐之人,但好歹也是从小读圣贤书长大的,天地君亲师,这些想法都深深刻进了骨头里,心有怨怼是一方面,真的要搅动风云又是另一回事。
“罢了,”谢燕鸿叹道,“不将眼前这个烂摊子收拾好,说什么都是徒劳。你。。。。。。你有什么想法?”
按照颜澄现在的伤势,留在原地好好静养是最好的,但按照谢燕鸿的布置,留在魏州也危险,甚至还危险三分。颜澄并非恋战之人,另找僻静安全处养伤,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只是不知道他自己是怎么想的。
颜澄的面容盖在面具底下,表情难辨。他曲指轻扣桌案,发出清脆的“叩叩”声,一下一下的,时快时慢,没有章法,仿佛昭示着他此时乱如麻的心绪。
“我。。。。。。我再想想。。。。。。”颜澄说道。
说罢,颜澄便出去了。他走在路上,入目皆是缟素,入耳皆是哀哭,愁云笼罩在整座魏州城之上,正在翻涌着发酵,逐渐酿成一股军民一心、一往无前的战意。他不免也随之感到心情激**,但当他想到战场上的尸山血海,又不由得打起了寒颤。
不知不觉,他随着人流走到下葬之处,仪式已到末尾。
他所到之处,路人皆侧目,有不少人认得他,援军中打先锋的,戴着面具,身手不错,勇猛当先。大家都在猜,到底他为什么戴面具,有人说他丑陋不堪,要以面具遮丑,又有人说他过于俊美,恐战场上唬不住敌人,遂戴上面具,威吓敌军,猜什么的都有,五花八门。
天上下着小雨,落在了陆少微白玉一般的脸上,仿佛她在落泪。颜澄心头一颤,但转瞬间又清醒过来了。陆少微不悲伤,她甚至兴奋。她眼睛里闪着光,就像黑夜里的灯,又像夜幕上的星,那是因为野心和机遇烧起来的火。
仪式结束,陆少微见到了人群中的颜澄。
她走过去,说道:“你伤没有痊愈,不要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