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本是避暑纳凉之地,一向很少待到这时候,因顾忌昭贵人产后虚弱和六阿哥太小才一直未曾动身,如今她方出月,时间转眼也到十一月,该回紫禁城了。
红砖垒砌的高高宫墙内干净如新,一如去时,只有这风打在身上更冷冽、萧瑟了。
永和宫不再是清雅宁静的小居,因六阿哥入住,皇上特意吩咐内务府整修翻新了一遍,比原先富丽、精致许多。只瞧那摆着的珍异花草,置放的青粉瓷瓶,漆器雕件,无一不昭示着此间主人的恩宠。
前院后院本就打理得十分好看雅致,除了新移栽而来稀有的玉兰海棠种,其余变化不大。院内的腊梅舒展枝叶,绿意盎然,准备迎接它的盛放。倚墙而种的排排桂树谢了黄花嫩蕊,幽香不再,却依旧翠绿繁茂,养精蓄锐,等待下一个秋天。
风拂来,树叶沙沙作响,带来有些沁凉的味道,偶卷起几片淡黄的银杏叶飞起旋转,再跌入尘泥,唯松柏直直矗立不曾被打偏分毫。
可惜,余莺儿不喜欢梅花,也不喜欢桂花,更不爱松柏银杏。她喜欢的从来都是玉吐幽香,绿叶红花似火烧的芍药,时机到了,她总是要在这满栽芍药的。
从行宫回来到现在也正好是午后了,出于一些原因考虑,永和宫她又差人上上下下重新清洗一遍,现在正是人声嘈杂的时候。她身旁只带了秋嫣一人,打算去御花园里走走。
犹如踩高跷般的花盆底鞋绣着精美繁复的团花纹,踩在石子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这时候的菊花开得极盛,并蒂而生的秋菊铺满了路径两侧,偶尔能见几株三蒂的,格外好看。色彩明丽大气的黄菊是最多的,其次便是红、紫、白、粉的菊花单簇点缀其中。
这条石子路的尽头是几株攀藤茂盛的凌霄,穿过路径拐角处,就到了垂丝海棠生长的地方,余莺儿随意一瞥,却意外看到了不远处千秋亭中坐着的身影。
亭中的视野很好,她见着了那人旗头上的满翠镶珠和环插鬓钗,那身绛红色的衣裳更衬她肌肤赛雪,矜贵得无可比拟。
她敛起笑意,不疾不徐地走过去,那人也终于看见了她,投来随意又凌厉的一眼。
“嫔妾见过华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似是故意为难,大约十息后,才听得她懒懒的一声,“起来吧。”
“嫔妾方才已走了许久,想在这亭中小坐片刻,不知娘娘可允。”余莺儿问道。
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华妃看着她,“颂芝,看茶。”
余莺儿与她相对而坐,桌上搁置了许多吃食,几样点心模样很是新鲜精致,均是御膳房从未进过的,想来是翊坤宫小厨房的手艺。见她多看了几眼,华妃不免有些鄙夷,小门小户是没见过世面的,她好似大发慈悲地说:“昭贵人那里想来是难有这样的点心,本宫也有些吃腻了,不若都赏与你吧。”
“那嫔妾就谢过娘娘。”余莺儿笑着说,似乎没听出来话中的挖苦,“能得娘娘赏赐,是嫔妾的福气。翊坤宫糕点的美名嫔妾耳闻许久,一直未能有幸得去翊坤宫中拜见,娘娘果真大度端和,竟都赏于嫔妾。”
华妃眉毛微挑:“噢?妹妹竟想来翊坤宫拜见本宫,怎不见你差人传话过来,若是妹妹前来,本宫岂有不见之理。”
“娘娘尊贵无比,嫔妾身份低微,即使有心却也不敢冒昧,若是娘娘首肯,嫔妾自然愿意常在翊坤宫尽心侍奉娘娘。”余莺儿说,她端起面前那盏茶汤清亮的雨前龙井品了起来。
“妹妹一张嘴倒是惯会说话,也是,跟莞贵人在一起久了,想必这嘴皮子的功夫也要厉害不少。”华妃说。
“嫔妾说的都是真心话,娘娘可是错怪嫔妾了。”余莺儿抬眼看着她,眼里盈着清浅笑意。
华妃即便再轻狂也心中有数,眼前这人有宠有子,同为贵人可比曹琴默能耐多了,又怎会轻易投诚于她。她冷哼一声,似挑衅道:“既如此那妹妹真心本宫岂能辜负,不如明日起便日日来翊坤宫与本宫好好说话,本宫自当好好招待妹妹,只怕妹妹没有此心,倒害了本宫的一番好意。”
余莺儿面色不变,从容接道:“能得娘娘如此,嫔妾怎敢不尊。只是皇上最是宠爱娘娘,翊坤宫中常得皇上眷顾,妹妹又怎好时时在旁打扰。弘冀还小,嫔妾也要费上不少心思,但若有空,嫔妾一定前往,不敢辜负娘娘盛情。”
提到弘冀,华妃心中一跳,突想起来曹贵人说的话,眼神霎时幽深起来。
「昭贵人羽翼渐丰,假以时日皇子长成,地位稳固,再想除掉也有心无力。」
「杀母夺子,以来固宠、揽权。」
她那时还在犹豫,别人的孩子再得皇上喜爱,与她也终究不够亲厚,她总是想要自己的孩子,可这么多年……
华妃久久未接话,余莺儿似乎读懂了她的眼神,她缓缓起身,再走近,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语,华妃掀起眼皮斜她一眼没有拦,她倒想看看她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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