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轻的,意气风发,绝无仅有空前绝后震古烁今的大将军也在看着他,用着他那双黑白显得太分明的眼睛,总是静默着清澈的水潭此刻却闪着锐利的刀光。
他满头的乌发还不曾生出哪怕一根的白发,应着一身玄色的诸侯王的华服,明明是极庄重的颜色,却让他有一种被灼伤眼眸的痛。
但韩信没读懂他不敢言说的心思,或者说他故意不去弄懂。他只是郑重地一拜,叩首地坚决。
“若陛下有意,臣愿为陛下平定胡虏。”他顿了顿,进一步阐述着自己的想法,“但臣希望陛下也能为当世天下计。当今天下初定,国朝元气大伤,而对北方的了解却不够深入。”
“当今之计,理当是休养生息,让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养精蓄锐之后才能有驱除胡虏的底气。与此同时暗派细作潜入匈奴,窥其内部局势,知己知彼方能一举为后世子孙计。”
“像你在赵国所做的那般?”刘邦冷不丁地发问。
而韩信自然坦坦荡荡地肯定:“是。”
同样自负着自己军事能力的君主沉默了半晌,面对汉朝所有的将领,他都敢大言不惭地高声嚷嚷上一句“老子提三尺剑以安天下”,骄傲地对自己的手下人指指点点。
只有在韩信的面前他才会踌躇不定,才会自惭形秽。
因为他自知比不上章邯更比不上项羽。但那两个举世数一数二的将领都先后败倒在韩信的剑下,于是所有人都能知道这个时代该署上谁的名字,谁的名声将要压倒一个时代的英豪。
而现今韩信拜倒在他的面前,毫无保留地露出一截脆弱而颀长的脖颈,仿佛将他的身家性命交付到他的掌中,任由他左右他的命运。
刘邦难以自制的感到惶惑,注视着他面前的楚王,品鉴着他短短几句话的底下流露出来的赤心。
“那样的话,为了防备北方胡虏,我想为卿改藩。”
他语气和缓着娓娓道来,帝王深沉的眼睛凝视着臣下的一举一动。
他曾经不敢相信韩信。
因为他们的一切交情都太过急促,匆匆忙忙地登台拜将,他几乎是孤掷一注般将所有希望押注在韩信的身上,甚至能够信赖的只是萧何与夏侯婴的几次谏言,只是韩信在他面前没有实绩支撑的汉中策。
太过狂暴而急促的战争,太过短促与短暂的交流,他来不及看清韩信的为人,直到他不曾叛汉救楚选择自立,才粗略品出些许熟悉的滋味。
那是刘邦早年熟悉的游侠风范,是他早年亲历而倾慕的士为知己者死的战国门客们的风尚。
他们没去管天幕继续阐述着的什么——反正自有别人替他们去聆听,刘邦此刻全然的心神只能停留在韩信的身上,因为他无疑在逼问韩信的忠心。
而韩信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又仿佛没有。
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再拜而起,声音坚定地铿锵,让刘邦得以看见他没有丝毫动摇的眼神。
他能隐约听见隔得稍远的群臣望见这边举动而在窃窃私语,但他们肯定也不能听闻见这里一场足以震撼整个汉朝政治格局的对话。
而这些窃窃私语他此刻懒得去理会了,因为虫鸣怎有黄钟大吕的振聋发聩。
“悉听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