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样的功利想法,难道我们应该全然斥责他们个人吗?
恐怕不然。
等到战国中后期的时候,求取封君一事已经成为了社会上的一种普遍流行的政治思潮。
张仪游说魏王的时候就指出“人多奋辞而少可信”,因为只要游说诸侯成功就可以达到“封君”的地步,所以天下之人“莫不日夜搤腕瞋目切齿以言从之便,以说人主”。
《黄帝四经》中的《经法·国次》篇对于裂土分封的鼓吹,甚至用“是胃(谓)天功”这样的高度来评价,直接上升到谁敢悖逆这样做就是违犯天意的层面。
——当话讲到这个地步的时候,我们就不禁要在这里发出一声反问:
当我们了解到了裂土封侯这样思潮在战国时期的狂热,我们还能够那样自信且笃定地宣称,郡县制在秦统一天下之后必然是大势所趋,所谓支持分封制的势力,必然全部都是会被打倒的反动势力,腐朽落后的老古董而已吗?
郡县制取代分封制,难道真的就像是我们后世人从历史的下游溯源而上,窥见地那么顺理成章,一气呵成,顶多不过是几场争辩的混乱吗?
——我想,应该很多人都很难轻易说出,不过如此的话来了。
这便是始皇李斯君臣,在那样的大环境下,仍旧坚持郡县制并大力推行下去的魄力和前瞻性的含金量了。】
然而,正被夸奖着的君臣二人却并无多少喜色。
嬴政虚敛着虎目,面色肃穆不怒自威,而李斯颔首,眼神注视衣角却不见有神。
——他们都猜到了后世人这种解说的得性,作为当事人,更加明白这番褒美背后即将紧跟而来的刀刀见血。
于是,嬴政终于开口:
“把长公子喊来吧。”
君王的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说话的语气轻描淡写到让人觉得这不过是他随口想起的小事。
可在场二人都知道这背后蕴含着的嬴政的妥协。
始皇帝是多骄傲的人物?
或者说,因着他这份天底下不世出的功绩而理当生出的矜贵与自傲,再加上老秦人祖传的韧性并根性,嬴政是何等执拗的人物呢?
一个狂妄到曾经想要凭借一己之力规划好子子孙孙千世万世的未来,缔造一个千年永续绵延不绝亘古不灭的永恒帝国的男人——他曾经是那样意气风发,一肩想要挑起此后无数代理当承担起的责任。
他现在让公子扶苏过来,面对接下来他本想自己一力悉数解决的局面。
李斯默不作声。
他知道嬴政终于在天幕勾勒的未来图景面前,做出了些许让步。
嬴政终究不是神,他必须得承认,他没办法安排好一切的未来。
而光幕闪烁着柔和的白光,停下了进一步的论述,仿佛知晓了始皇帝的退让,于是温柔的月色也愿意为他停留,尊重他意志的选择。
等到扶苏姗姗来迟,它才慢
慢吞吐出一行行云流水的字迹:
——【嗣君谁何?】
扶苏一愣。